0.导论 斯图亚特·霍尔(1932-2014)的实践是安东尼奥·葛兰西传统下一个异类知识分子的实践。凭借其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现实中大放光芒的创造性思想与概念,他从20世纪50年代末期就为以创造解放的可能性为目的的批判性分析做出了重要贡献。他的著作背后的目的被新左派所塑造,同时他一直以理性的分析与干预追寻着这一目的,为世界民主改革做出了贡献(Winter,2014a)。 如果从一个固有的观点来叙述他的思想与研究,我们会获得这样的印象,即文化问题总是与权力相关联的,也就是说它们同样也是政治问题。对他而言,文化理论不仅仅意味着描绘与分析文化的角色与功能,更涉及从中推断出文化关系中权力与支配力的被创造、被保持以至被挑战。文化不是其本质可以在语境中被自由定义为一种理论的稳定客体,而更是一个复杂、变动不居的过程。文化是论争、持续斗争与可能干预的领域。 因此,那些从文化与政治卷入的知识分子无法撤回到审美领域,去理解诸如“为艺术而艺术”(l’art pour l’an),或撤回到纯粹的、抽象的思辨当中。他作为一名激进的学者甚至不能躲到公正的客观性概念与价值的中立性背后,他必须反映他如何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一部分,以及这个社会中的冲突与矛盾;反映他如何被由(传统)文化工业所定义的代议政治所塑造(Said,1994)。 查尔斯·赖特·米尔斯(Charles Wright Mills)(1963)是霍尔在美国的同路人,正是他在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宣称知识分子的使命是发现陈词滥调与模式化的观念,如何被现代通讯手段所传播,并产生或巩固业已存在的权力平衡。与此同时,他们也有责任去发展出可供转换的观点。“作为一个整体,文化机构是一个透镜,人类通过它来观看,它同时也是一个媒介,人们通过它诠释与报告他们的所见。”(Mills,1963:406)起初,霍尔批判性介入的目的在于解构文化机构,质疑强有力的、业已建立的定式,进而揭示出文化与社会的挑战所做出的贡献。举例而言,对权力与支配力的检视,存在于他那具有说服力的对于“撒切尔主义”的定义与分析中(Hall,1988)。 自然,作为一个批判性的异类知识分子,霍尔代表那些缺少话语权的人、处于次级地位的人、少数派和没有权力的人。他考察他们是如何能够在与有权力者的论争中发展出一种对抗性的力量,以扩展自己的文化空间。霍尔讨论了他那个时代流行的(意识形态)论争,通过理论上的方法与坚实的分析,他仔细思考并寻找解决方案与逃离路径。所以,在某些方面,他的思考可以被理解为对支配性政治与文化难题的解答。这意味着它通过展露与揭示新的冲突、新的斗争与新的问题来描绘自己的特性。因此他揭示文化是社会变革的媒介,因而也是希望与乌托邦梦想的媒介。 罗森伯格(Rosenberg,1991:263)描述了霍尔的知识分子特点,即“警惕性、公正的公开性与实际的现实主义,伴随他对新的社会发展的记录与接受。霍尔的确是正统思考者的对立面。虽然深深地承认一些平等与社会正义的基本价值,他却绝不坚持固定的理论,自然也绝不会陷入基于这样一个理论框架的标准评价的陷阱”。这样的描述,使罗森伯格成为文化研究思潮中的一位杰出人物。 通过知识分子干预的视角,霍尔试图创造出对于一种“可能性政治”的需求与条件。从一系列具体社会难题与问题出发,他集合了大量理论与方法,尽管它们通常看起来是不兼容的,如文化主义与结构主义(Hall,1980s),故而,将它们视为是能够通过联结与修正而得以创造性地使用的“工具”,同样也成了文化研究中的跨学科研究的一项原则(Winter,2014b)。在它的英国范式中,这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霍尔对它的发展,并获得了国际性的成功与创新性的力量。这表明他的巨大影响不仅仅是基于他的学术活动,或他作为政治活动家所做的工作,还基于他在教学教育工作中的强烈介入。 举例而言,在伯明翰,霍尔引入了非等级制的教育与研究范式,以此试图让学生更深入地参与其中,甚至研究项目也以合作的方式组织。他在1979年转移到开放大学(Open University)任教,也是在跨学科、更不合常规的框架中把普通人当作学生来指导的渴望所激励,其指导的对象包括那些不具有学术背景的人。他试图通过开放大学来使文化研究成为公共教育的一种范式。“如果你想要将文化研究的观念植入他们的生活当中,你必须要对这些概念加以阐释,自愿地在更通俗、更容易被接受的层面上去书写。我想要让文化研究向这类挑战开放。”(Hall,1996a:501) 在这篇文章中,我将细致分析霍尔知识分子实践,并展现其对现存实践的变革所做出的贡献。接下来,我从霍尔多维度的工作中选择了两个相关的重要领域,这当中,他的(政治)干预具有颠覆性,并导致了新方法的建构。这些是他对大众研究(下文小标题1)以及媒介通讯与意识形态分析(下文小标题2)的纲领性贡献。我的主要问题是,一个新左派传统中异类的批判性知识分子,是如何能够在批判性选项与可能性遭到压制的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中,对社会与文化变革做出贡献的?我们将看到霍尔视其作品为他所处时代的意识形态斗争的一个组成部分。新左派的任务是针对霸权的斗争进行分析并加以介入。政治性的以及或多或少带有乌托邦特性的目标,是通过达成左派的霸权来转变当下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