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法国社会思想家福柯（Foucault）创造“全景敞视主义”（panopticism）一词并赋予其批判性含意以降，随着人类进入互联网时代，人们开始尝试将“全景敞视主义”的意象与网络信息泄露、网络监视等相结合进行思考，为网络社会学的研究拓宽思路。网络社会的一种规训机制或可作为新的研究视角，用以审视网络空间中出现的诸种现象。规训①（discipline）既是权力干预肉体的训练和监视技术，又是不断制造知识的手段，蕴含看福柯的批判性思想。可将其理解为一种“驯顺”，即驯化并使之顺从之意。在自然界中，表现为人对动物的驯化，并使动物顺从人的意愿；而在网络社会，相较于以往的惩罚权力，规训的运作方式更加隐秘而有效，不仅强调对肉体的驯化，更注重对精神的驯化，并使之服从现有的社会规范，更如一张细密的网渗入社会的各个角落，逐渐渗透人们的精神世界。但从现有的情况来看，这种规训作用对人们的影响并不强烈，或只对部分的网民产生作用。再则，随着社会生活网络化的推进，人们逐渐意识到，网络社会不是一个虚拟社会，而是一个具有“虚拟形式”的真实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中逐渐形成一种新型的权力形态——网络权力（cyberpower）。（刘少杰，2013：66-74）这是一种呈“金字塔型”的权力等级结构，突出表现为居金字塔顶部的少数网络控制主体②与处于金字塔厚实底部的多数网络参与者（网民）。但权力占有并不是绝对的，不能为少数人所得而私，有权就有责，用权受监督，这种不平等的权力刚性结构需要不断被改造，使之更具柔性；由于网络不同主体间享有的权力不同，各方所表现出的监视方式亦存在差异，“监视—被监视”统一体格局得以显现。在这一统一体中可以看到，不仅存在监视者与被监视者这对单一主体角色，同时监视者也是被监视者，参与监视他者的同时也处于他者的监视之下。关于网络社会的这一系列探讨，能为探究网络信息泄露根源提供线索。人们在享受网络技术发展带来福利的同时，也不断面临网络技术控制下信息泄露所引起的“规训与惩罚”问题，如“徐玉玉事件”③和“清华老师被骗事件”④。本文在深入反思信息泄露的根源及其规避措施时，借助全景敞视的批判视角审视网络社会，探讨网络权力控制下的信息监视机制，试图为信息泄露的根源提供一种可能的解释，进而为如何规避信息泄露找寻出路。 一、网络社会规训：审视网络社会的新视角 “全景敞视主义”是福柯引用边沁（Bentham）的“圆形监狱”（panopticon）⑤建筑学基本原理⑥并以之为核心理念而形成的一种规训方案和规训意象。它是以一种“监视一被监视”二元统一体的机制为基础，暗含着“可见的却又无法确知的”权力给人以无形的压力，从而达到自我约束的目的。其立场在于为封建君主统治服务，以压制人性自由为要义。福柯甚至认为，“全景敞视建筑”的原则已成为现代社会的规训原则，更确切地说，他认为现代社会近似一个规训社会，并用“全景敞视主义”来概括现代社会的规训技术。 现今网络时代虽与福柯所处的时代相去不远，但社会境况却大相径庭；全景敞视的建筑风格已日渐式微，但“全景敞视社会”的图景却日益清晰。在福柯看来，作为约束技术的典型，“全景敞视建筑”体现了权力与知识的结合，其设计结构及理念不仅适用于监狱，也可推广至其他领域。网络社会能否看做是一种“全景敞视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网络规训何以可能？这些问题可同福柯一道站在对全景敞视主义的批判立场审视网络社会而得到一些启发。 （一）网络规训：“权力—知识”教化的产物 不可否认，权力与知识之间存在微妙关系，而人们总是努力划定一条不可逾越的界限，把象征真理和自由的知识领域与权力运作的领域分割开来。福柯（2012：29）则毫不讳言：权力制造知识……权力和知识是直接相互连带的；不相应地建构一种知识领域就不可能有权力关系，不同时预设和建构权力关系就不会有任何知识。由此，知识与权力是互为表里，相互作用的。 网络作为知识的产物，表征着人类社会的进步。当网络社会成为社会科学研究的对象，就会在知识的建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与权力发生作用。权力与知识并非不可相容，权力产生知识，决定了知识的形成及其在相应领域的呈现，而知识强化权力，影响着权力的运行及其作用效果。当知识创造出网络社会，权力便也根植于网络之中。“权力—知识”对网络社会中人们的教化是相互促进、相互深化的：在知识的引领下，网络社会成为人们生活的新世界；在权力的作用下，网络社会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正是这种微观权力在人们的网络社会生活中细致的运作中产生了网络规训。 （二）网络功能：网络规训的表现形式 作为“权力—知识”教化的产物，网络规训隐含在网络功能的使用和拓展中，对人们在网络社会的行为方式、思维方式产生影响。人们生活日益网络化，网络能够为人们的日常生活提供诸多功能：网络空间成为广大社会成员普遍参与的信息交流和交往联络的必要场域；网络设备优化了人们社会生活实践的工具；网络通信促进了人们的紧密联系。人们在使用网络所提供的服务功能、享受网络社会诸种便利的同时，也逐渐增强对网络的依赖性。 在网络空间中，人们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信息内容在瞬息万变地更新、信息交流在光速般地飞快流转、表达信息的形式也在不断地推陈出新。随着科学技术的升级，为人们提供诸多便利功能的网络将可能出现“物化”，以其特有的规训力量影响着人们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不仅在现有的领域，更可能拓展至未知领域。这种规训机制或为人们的未来生活做出精心设计，逐步将人们的现有生活向预定轨道推进，使人们牢牢束缚于网络之中，甚至决定人们的社会实践、行为方式和思维方式，进而与网络社会融为一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