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8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9550(2017)04-0083-23 “认同”在社会运动理论中有着重要的地位。在社会科学的建构主义/文化转向下,新社会运动理论指出,认同不是本质主义的,而是作为一种社会建构的现象,“一套建构的边界机制,定义自我和他者以及两者之间的边界”。①认同政治(identity politics)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学术界逐步广泛使用的词汇和概念,即以集体认同的名义展开斗争。②本文认为,认同塑造和以认同为工具进行斗争,是认同政治中不可分割的两个侧面。绝大部分的社会运动都在对集体认同进行政治化的塑造和建构,同时以此为工具进行动员以展开斗争。在政治斗争过程中,这种政治化的认同继续强化,甚至会出现偏激的情况。 在传统的社会运动理论研究中,学界逐步形成了以框架、机会结构和资源动员为核心的三元体系,新社会运动理论虽然强调认同的基础性作用,但对认同在形塑与动员等方面的作用仍缺乏机制性的梳理。随着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对国际安全的威胁日益增大,尽管社会运动的各种理论范式能为国际社会治理恐怖主义提供重要启发,③但对于理解和剖析极端主义滋生和发展背后的深层机理,现有理论有所不足。例如,政治机会结构虽然可以从宏观角度研究宗教复兴主义及暴力极端主义的兴起,但是它对当前伊斯兰极端主义在全球的扩散和威胁仍缺乏足够的解释力;资源动员模型重点分析了极端主义组织和恐怖组织的能力和网络,这种中观视角虽然弥补了宏观视角的不足,但是无法直接剖析恐怖组织扁平化和网络化的整体趋势,亦难以解释恐怖组织的“非对称”对抗策略和当前反恐战争“愈反愈恐”的困境。从意识形态框架和社会建构的角度研究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的动员模式,无疑是解释其产生与发展的重要方向。更为重要的是,它也成为反对和遏制极端主义,特别是开展“去极端化”工作的基础之一。 就理论而言,极端主义组织以自身意识形态的宣传来鼓动受众极端化(包括思想和行动层面,本文侧重前者),④即认同建构和开展认同政治的过程。无疑,对群体意识形态核心价值观和规范的依附或有效的灌输,均是极端化过程的重要基础。⑤因为极端化过程中的一个关键因素是框架对齐,它指的是根据极端主义运动的叙事重建受众心态的过程。⑥框架对齐的具体过程可以由个人以自我激进化的形式(如通过互联网)展开,然而,重建个人的认知框架通常被认为是一个社会或组织过程,其中极端主义组织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从本质上来看,暴力极端主义首先是一种意识形态。依照框架模式,它大致涵盖了诊断、诉求和激发三个基本要素。极端主义组织叙事的具体功能是向核心支持者以外更广泛的受众提供政治及行为的明确指示。例如,“基地”组织、“伊斯兰国”等暴力极端主义组织的宣传和叙事体系主要涵盖三个层面:(1)非穆斯林“他者”,通常是西方人、犹太复国主义者和“十字军”与地方独裁者合作,对世界各地穆斯林遭受的苦难和欺辱负有责任。(2)一个理想的社会,即一个在纯粹“伊斯兰”概念规定下的理想社会,包括切实践行沙里亚法的伊斯兰国家和重建的“哈里发”,取代世俗的傀儡政权。(3)从这种抱怨转变为实现理想社会的手段,只能是两者倡导的暴力活动。⑦ 可是,在以框架理论解释极端主义意识形态和宣传的基础上,仍有一些需要深入探讨的地方。一是如何把握极端主义框架的内核。它的框架不仅仅是一种图示和理想,在深层次上它是一种认同的塑造和绝对化,精确地把握了相关群体的认同危机及诉求。二是如何解释极端主义框架的作用模式。对极端主义意识形态承诺的过度关注可能会误导我们对其宣传机理的内在理解。极端主义的意识形态及其叙事本质上是绝对主义和简单化的,它不以复杂的方式解释现实,而是通过指责和声讨,为紧迫和复杂的问题提供一个简单的答案,其逻辑是线性和强制的。三是如何在群体关系和极端化的视域内分析极端主义框架的影响及其机理。这对于评估其威胁并进而采取针对性的遏制政策应该具有重要的意义。 二、认同因素与极端化研究模式 个体是如何走向极端化的?这是西方学界研究暴力极端主义特别是极端化进程的主题之一。传统极端化模型虽然也重视其中的心理及认知因素,但是这种“自下而上”的模型未能把握极端化过程中的驱动主体及其对认同政治的操纵。 (一)阶段式极端化模型 阶段式的极端化研究模型虽然直观明了,但缺乏足够的理论深度。这种阶段式的描述亦未能突出极端化的重点因素。 1.NYPD模型 在传统极端化研究模型中,影响较大的是纽约警察局(NYPD)情报部门提出的四阶段模型。该模型把西方公民接受圣战萨拉菲意识形态,最终从事暴力恐怖活动描述为线性的四个阶段:(1)前激进化(pre-radicalization);(2)自我认同(self-identification);(3)灌输(indoctrination);(4)圣战化(Jihadization)。⑧前激进化阶段强调的是个体更易于受圣战萨拉菲意识形态感染的社会、环境和心理因素。该模型认为,前激进化阶段的个体往往具有某些共同特征,如孤僻、多为15至35岁的男性和来自中产家庭的学生等。自我认同是第二阶段,此时他们开始探寻圣战萨拉菲的意识形态。在将此意识形态内化后,他们以“圣战”世界观重建自身认同并频繁与极端主义团体接触。在这个过程中,政治危机事件可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例如,巴以冲突被发现是通过“圣战”透镜重塑认同的主要催化剂。灌输是强化阶段,他们完全接受暴力“圣战”思想,并认为它是必要的行动。这确认了对任何异见者,包括非穆斯林和温和穆斯林使用暴力的合理性。圣战化是极端化过程的最后阶段,他们成为恐怖组织的一员,随时准备参与恐怖活动。这标志着个人接受和承诺代表组织行事,即从事恐怖活动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