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阿拉伯主义运动构成了当代阿拉伯政治实践的重要内容。阿拉伯国家联盟(下文简称“阿盟”)对泛阿拉伯主义实践的影响是阿拉伯政治研究中难以绕开的议题。阿拉伯国家联盟素有“阿拉伯世界的联合国之称”。它是由22个阿拉伯国家组成的区域组织,旨在密切成员国之间的合作关系,协调彼此间的政治活动,捍卫阿拉伯国家的独立和主权,全面考虑阿拉伯国家的事务和利益、各成员国之间的密切合作,包括经济、财政、交通、文化、卫生、社会福利、国籍、护照、签证、判决的执行以及引渡等方面。①该组织在二战后泛阿拉伯政治实践中的作用是泛阿拉伯主义研究中不可忽视的重要议题。在整个阿拉伯世界政治形态结构不断转变的过程中,如何有效实现主权国家体系基础上的阿拉伯民族认同或统一问题,是泛阿拉伯主义者面对的最令其困扰的问题之一。在处理民族和国家的关系上,在泛阿拉伯主义思潮成为阿拉伯民族意识形态认同的绝对基础之前,阿盟仍无法实现其泛阿拉伯政治代言者的真正身份。这导致阿盟至今仍游走于主权国家和泛阿拉伯事务之间:其作用时而表现为捍卫阿拉伯国家主权,显现出阻碍阿拉伯世界统一的消极面;时而表现为阿拉伯世界团结的唯一载体,显现出促进阿拉伯世界统一的积极面。本文将从阿盟与泛阿拉伯主义关系的角度分析这一政治现象。 二、泛阿拉伯主义的嬗变及其本质 现代意义上的泛阿拉伯主义发轫于19世纪中叶的肥沃新月地带,其“最初的形态是一种文化民族主义,诞生地是叙利亚、黎巴嫩和埃及。”②19世纪末,泛阿拉伯主义开始从文化觉醒走向政治觉醒,追求民族独立的政治民族主义在泛阿拉伯运动中逐渐占据主导。1916年6月,新月地带爆发阿拉伯大起义,现代意义上的阿拉伯民族独立运动拉开序幕。③一战结束后,国际联盟授权英国委任统治新月地带,使该地区政权的独立要求愈显迫切。麦加的谢里夫侯赛因·本·阿里(Hussein bin Ali)致信英国驻开罗高级专员麦克马洪(Henry MacMahon)时明确表达了独立诉求,“我的目标就是希望整个亚洲阿拉伯地区实现独立。”④因此,“政治独立开始成为所有阿拉伯政权关注的头等大事,阿拉伯精英也开始使用泛阿拉伯主义话语。”⑤二战结束后,中东民族解放运动将泛阿拉伯主义推向高潮,独立后的阿拉伯国家以不同的方式试图实现阿拉伯统一。⑥但是,自20世纪70年代至今,由于阿拉伯社会转型以及阿拉伯国家国情的差异和不同的国家利益诉求,加之1991年海湾战争、2003年伊拉克战争和阿拉伯剧变等重大事变的冲击,泛阿拉伯主义始终处于缓慢的转型之中,从形式到内容,它不断分化和重新组合,多元化趋势明显。⑦进入21世纪,特别是中东剧变后,以追求社会正义和自由的新泛阿拉伯主义思潮席卷阿拉伯世界,⑧在泛阿拉伯主义多元思潮中独树一帜。 就内容而言,泛阿拉伯主义话语涉及的议题广泛,既有实现阿拉伯世界完全统一的最高理想,也有呼吁维持殖民地边界现状的现实要求。因此,泛阿拉伯主义是一种集理想与现实于一体的杂糅体,其理念主要体现在阿拉伯思想家、政治家的政治主张以及各国相关政策文件及其政治实践中。在理想层面,泛阿拉伯主义意味着“阿拉伯人应组成单一的政治共同体(国家),并且应该拥有一个统一的政府”⑨。在实践层面,泛阿拉伯主义不外乎围绕(民族或国家)独立、阿拉伯统一、社会政治民主化、经济文化发展和世俗化五大主要目标展开。⑩在争取实现上述目标的过程中,阿拉伯领导人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与共识:“独立是实现其他所有目标的必要前提,”(11)“阿拉伯统一则是最终归宿。”(12)基于此,阿拉伯领导人无一例外地将泛阿拉伯主义作为争取独立的重要工具,而争取独立顺理成章地成为泛阿拉伯主义的根本动力,即使在阿拉伯世界主权国家体系构建完毕、泛阿拉伯主义目标趋向多元之后,泛阿拉伯主义信念仍然潜藏幕后,退而未亡。每当阿拉伯民众认为遭到非阿拉伯势力威迫时,“外来干涉”会第一时间给予泛阿拉伯主义以无限动力,殖民主义、霸权主义和经济剥削等次第成为泛阿拉伯主义新的表现即为明证。(13) 就本质而言,各种形式的泛阿拉伯运动均围绕“主权独立”和某种形式上的“阿拉伯统一”两大主题开展。学者哈桑·纳法将泛阿拉伯主义的本质归纳为一个常量和一个变量:“常量恒常不变,就是泛阿拉伯主义目标,该目标过去是‘独立’和‘统一’,当前仍是‘独立’和‘统一’,每个阿拉伯国家的‘独立’是‘阿拉伯统一’的条件”;“变量涉及独立的内容及其实现路径,但决非本质,这一点从未改变过。”(14)纳法将“独立”与“统一”相联系,切中了阿拉伯政治的本质问题:阿拉伯领导人强调的“独立”是整个阿拉伯地区的独立,还是自己统治地盘的独立?当代阿拉伯政治演进的现实已充分表明,阿拉伯领导人既希望整个地区摆脱外来控制和干涉,又期待优先保证自己的政权安全,模糊的“独立”概念恰好符合他们的现实要求。 在当代阿拉伯政治现实中,阿拉伯领导人并未公开道出此点,而是将其自身意愿与泛阿拉伯主义目标相捆绑,使泛阿拉伯主义成为有助于他们捍卫政权的首选工具。为此,阿拉伯领导人为确保自身的特殊利益,使尽浑身解数,争相确定泛阿拉伯主义的标准。结果,当“独立”成为主要目标时,‘统一’就成为界定泛阿拉伯主义的主要标准,因为“‘(阿拉伯)统一’是一个无人愿意说清楚、更不会有人公开反对的万能词。”(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