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 有时候，我们会盛誉一个文豪的作品具有哲学洞见；另一些时候，我们会夸赞一个逻辑学家的工作不失哲学识度。日常语言中，哲学具有宽广的外延。甚至有哲学家开始忧心“哲学”这一提法是否太过笼统。比如，麦金(C.McGinn)颇费思忖为哲学酝酿了一个新名称：实体论的科学(The Science of Ontics)。(cf.McGinn,2015)我们会把麦金的这种哲学思考称为元哲学。在一阶层面，哲学有各种讨论对象：“正义”“善”“上帝”“行动”“知识”“因果性”等。宽泛而言，任何以哲学本身为研究对象的哲学活动都是元哲学，例如，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哲学共同体中的性别偏见，直觉能否作为哲学家的可靠证据等。 英语词汇“metaphilosophy”由拉泽罗韦兹(M.Lazerowitz)创制于1940年。他本人对元哲学有过一个简略的界定：“元哲学是对哲学本质的探究，它的核心目的是为如下疑问提供一个满意的解释：为何我们永远缺失毫无争议的哲学宣言和论证？”(Lazerowitz,p.91)奥维加(S.Overgaard)、吉尔伯托(P.Gilbert)和博沃德(S.Burwood)则认为元哲学是“哲学的一支，它追问：何为哲学，如何做哲学以及我们为何做哲学”。(Overgaard,Gilbert and Burwood,p.vii)他们道出了元哲学最核心的三个问题：(1)哲学是什么，(2)如何做哲学，以及(3)哲学的价值。这三个问题既彼此独立，又羽翼相辅。初看之下，“何为析取论”与“何为哲学”有着类似的结构，但奥维加、吉尔伯托和博沃德指出，“何为析取论”与“何为哲学”是完全不同性质的问题。对于前者，哲学家或多或少可以达成一定的共识，而对于后者，哲学家却言人人殊。 许多哲学家都有过元哲学思考，但也有另一部分哲学家拒斥元哲学研究的意义。本文将支持元哲学研究的主张称为“反躬自省的哲学”(reflexive philosophy)，而将反对者称为“未能反躬的哲学”(non-reflexive philosophy)。本文将批判性考察三个能够支持后者的论证：(1)基于knowing how的论证，(2)元哲学怀疑论，以及(3)两难困境。通过对它们的逐一回应，试图捍卫“反躬自省的哲学”，即哲学不应忽略对自身的反省。 一、基于knowing how的论证 奥维加、吉尔伯托和博沃德指出，当哲学家埋头于处理“何为知觉体验的结构”，“何为正义社会”等一阶问题时，却往往忽视反思哲学的本质以及他们回答上述问题所用的方法：“……这不是一个他们愿意投注过多精力去思考的议题。他们对手头的工作倾注了许多心思。但是当他们工作时，他们并不怎么去反思他们到底在做什么。”(Overgaard,Gilbert and Burwood,p.4)哲学家事实上是否有自觉意识是一回事，应不应当有自觉意识是另一回事。哲学家毋须反思哲学本身可以发展为一套元哲学理论。 皮尔塞(R.Piercey)在《元哲学作为第一哲学》中分疏了两类做哲学的方式：反躬自省型与未能反躬型。据皮尔塞所述，未能反躬型哲学家的研究局限于一阶哲学问题，比如“意识”“指称”“因果性”等，他们主张一阶哲学与元哲学相互独立；相反，反躬自省型哲学家则对哲学本身以及哲学方法论有着自觉意识，甚至，他们认为如果一阶哲学的实践缺乏一个元哲学的可靠基底，那么这种哲学实践是浮游无据的，如皮尔塞所言：我用反躬自省来指涉那些将元哲学视为第一哲学的哲学家，他们对哲学本身有着自觉意识。反躬自省的哲学积极地解释它到底在做什么，它让元哲学的自觉性介入到一阶问题的处理，它不会将元哲学问题抛之脑后，而仅醉心于正义或者意识的本质，如此这般，便是未能反躬型的作为。“未能反躬”并不等同于“不反思”(non-reflective)，它也不是“幼稚”或者“考虑欠妥”的同义词。这种观点只是强调哲学本质上不具备自觉意识。(cf.Piercey,pp.336-337) 皮尔塞在区分了“反躬自省的哲学”与“未能反躬的哲学”之后，将矛头直指后者。通过重新解读，他将赖尔(G.Ryle)在《心的概念》中关于knowing how与knowing that的区分诠释为一种支持未能反躬型哲学的论证，并试图对之批驳。赖尔有着一对著名的区分：knowing how与knowing that，即能力之知与命题性知识。①赖尔提出这对区分的宗旨是为了勘破“理智主义传奇”(intellectualist legend)的迷思。 “理智主义传奇”是这样一种观念：人类理智指涉理论化的活动。这种活动旨在生产关于真命题与事实的知识。文明人与兽类、野蛮人的差异体现在他们对于命题的理智把握上。真理性命题对人类行动具有指导性作用。并且，这种理智行为通常是在心智内部进行的。据此，我们的理论化活动支配和指导智力活动，智力可以由理论化活动来解释。举例来说，我知道如何系领带，等同于我知道一套关于如何系领带的命题性知识。理智对应knowing that，智力对应knowing how。据此，knowing how可以归结为knowing tha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