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出生在一个世代农耕的家庭里,从小就浸染在关中乡土文明之中。从1962年高中毕业回乡,他先后担任过乡村学校的教师、公社干部、区干部、省作协干部。在这个过程中,他对绚丽多彩的关中世界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关中悠久浑厚的历史文化、雄浑壮美的山河风景、勤劳朴实的人民情感世界,都为陈忠实走上文学创作之路奠定了厚实基础。从1965年1月在《西安晚报》上发表散文《夜过流沙河》开始,他以“关中大儒”的精神姿态,把自己对中国农村与中国农民的认识、对发生在关中大地上人民的不屈不挠斗争的理解和对文学满含情感的热爱诉诸笔尖。陈忠实创作了短篇小说《接班以后》、《信任》、《猪的喜剧》、《心事重重》、《立身篇》、《尤代表轶事》、《珍珠》,中篇小说《康家小院》、《梆子老太》、《初夏》、《十八岁的哥哥》、《四妹子》、《地窖》等之后,更创作出了《白鹿原》这样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经典作品。这些作品带给了陈忠实众多的荣誉:《康家小院》获1982年“《小说界》首届优秀作品奖”,《十八岁的哥哥》获1985年“河北《长城》文学奖”等,《白鹿原》更是荣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巨大的文学成就让陈忠实当之无愧地成为“陕军东征”的“三驾马车”、“五虎将”的主力。 陈忠实的文学创作成就,来源于关中灿烂文明的精神滋养,也在于他始终不渝的文学信仰和对文学的执着坚守。他没有将文学作为赖以谋生的手段。他的文学创作是出于对文学的热爱。文学是他的信仰,是融入生活与生命的存在,是超越生命的,要创作出“死后可以垫棺做枕”的不朽经典。因此,他主张文学创作应该从生活体验深入到生命体验,寻找符合自己的“文化心理结构”,用不同视角的叙述形态来剖析人们的心理嬗变。可贵的是,在继承国民性批判传统的过程中,陈忠实对传统文化进行一种现代性的叙述、探索与反思。这表现在他的文学创作生涯中始终在尝试剥离既有的叙述框架、冷静地分析文学观与历史观的建构。正是通过透视传统文化心理内部的“病因”,陈忠实将批判性的文化审视与现代性的文化反思相结合,去探寻民族文化的精魂所在,终于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声音,属于自己的叙述方式。 一、追随生活和大师的成长脚步 “历史和现实的沉重,亲历的和感受的沉重,都不能不激励作家去向着民族的文化和历史的深处思考。正是在这样一条严肃文学的征途上,陈忠实心无旁骛。无论多苦多难,他坚忍不拔,一路走来”。①中国当代文坛有着百般变化,是冲破既定的革命叙述框架、寻找迷茫中的启蒙再叙述、应对西方文学思想的冲击,还是在传统文化立场上进行现代性反思等,这些都是陈忠实在文学创作之路上不可回避、必须解决的问题。可贵的是,他没有随波逐流,而是从自己的生命体验出发,借鉴融合了东西方小说家的经典作品的内核,立足于底层的立场,融入关中人独特的“乡土情结”和文化观念,展现出他“忠、孝、仁、义、礼、智、信”等文化意识的独特思考与精神信仰。陈忠实一直在坚守着自己,不断寻找、探索属于自己的独特文学创作之路。 早年的成长环境和工作经历为陈忠实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厚的土壤。作为生长在灞河川里汉子,他像柳青、赵树理、路遥一样沉浸在民间习俗与文化艺术的世界中。“关中历史悠久,文化灿烂,英华竞秀,河山壮美。在这块古老而神秘的土地上,勤劳、勇敢的关中人民,不仅创造了辉煌的古代文明,而且在近代进行过不屈不挠的革命斗争。”②陈忠实记录着关中的文明变革,记录着关中人在这变革中的生活感受和认知。陈忠实热爱秦腔艺术,喜欢喝西凤酒,有着陕北汉子的朴实。他热爱陕北的风土人情,赞美陕北的名人,如孙蔚如将军、作家柳青等;他赞美陕北的动物,如朱鹮、鹭鸶等;他赞美陕北的植物,如高原柳树、柿子树等。他生长在这块土地,对农村、农民的命运有着深厚的同情与关怀;对关中世界有着发自内心的崇敬和认知。这种浓厚的关中乡土情结深深地扎根在陈忠实的文学创作之中。正是由于对关中文明的热爱,陈忠实能够灵敏地捕捉到社会转型时期关中大地的变化、关中人民内心的变化。 《初夏》描绘了转型时期农村领导班子的变革。冯家滩党支部书记冯景藩因为当年扎根奉献农村,主动把调往县里的名额让给了冯安国。在后来的农村变革运动中,冯景藩却改变想法,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的儿子冯马驹能够走出农村,成为公家人。但是对村庄有着深厚感情、决心为村庄服务的冯马驹和冯德宽、牛娃等人却坚持要留下来。冯马驹学习恋人冯彩彩的父亲冯志强,一心一意为村子办实事,放弃了当司机的机会,毅然留在了乡村,为乡村的建设与发展奉献自己。《蓝袍先生》则描绘了乡土中国社会转型时期人物内心的变化。蓝袍先生,一个出身于书香门第的私塾先生。十八岁便当起了同龄人的先生。随着时代的变迁,他的威严也在逐渐丧失。新中国成立后他进入速成二班进修,脱掉了蓝袍子,穿上列宁服,变成了自由人,而且获得机会出演恶霸地主黄世仁。这在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之中是不可能出现的,对他内心的冲击是令人震撼的。他认识了田芳,并确定了恋情,所以坚持要和家中妻子离婚,但是遭到恪守君子之道的父亲以死相逼,坚决不同意。他的内心开始挣扎、痛苦。在后来的运动中,他被打成右派,同学刘建国变成了顶头上司,妻子主人翁意识与权利意识增强。这一系列的变化让他难以相信,甚至几乎不能适应。在想起父亲送的“慎独”二字后,他便释然了,选择了一辈子“慎独”,退回自我精神空间。生活在祖辈的框架之中,是安稳的;而一时的释放,变成了自由人,却遭遇到了更多问题。蓝袍先生在乡村变革中是迷茫的,不知所措的;但他依然坚守不忘的是作为关中人的那种对于优秀品质的执着。陈忠实一方面记录着文化的变革,另一方面也惋惜关中文明的消逝。他说过,“然时至今日,专演秦腔的数家剧院几乎终年冷清,据说许多享誉三秦、有口皆碑的名角也到秦腔茶社里表演去了(秦腔茶社作为一种新的演出形式,可待观察)”。③言语中流露出无限的惋惜之意,但是“可待观察”的内心仍包含着一丝传承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