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创作主体的个体属性对于一个时代诗歌的整体影响,或许最不能忽略的就是性别因素了。“性别与文学的关系复杂而深刻。无论在社会生活中,还是在文学创作以及文学研究中,性别都不是一种孤立、静止的存在,而是与阶级、种族、文化、宗教等方方面面的因素纵横交织,相互联系和渗透,在由人的活动所构成的历史与现实中呈现出极为丰富的样态。”①尤其是在改革开放后的30年间,女性诗歌创作几乎是整个中国新诗中最耀眼的增长点。因为种种特殊因素的制约,在悠长的中国诗歌史上,女性诗歌长期以来都是只能用寻找蛛丝马迹的眼光找寻的孱弱的存在,能够让人怀想的几个名字,也不过是固若金汤的男性中心文化中几丝淡淡的涟漪。直到20世纪80年代,世界范围的妇女解放潮流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文化趋势,女性受教育的程度获得了根本的保障,男权中心文化也终于随着思想禁锢的逐步消解,而产生了某种令人欣喜的松动;于是“浮出历史地表”成了一代女诗人最光荣也最幸运的使命。她们不同于陈衡哲、冰心、庐隐、白薇、林徽因、苏雪林等,那一代在中西文化的最初碰撞中产生又饱受残酷战争和政治运动洗礼的女诗人,在发出“时代声音”的同时,纯粹的个体经验尚未萌动,而舒婷、翟永明、伊蕾、王小妮、唐亚平、陆忆敏、张烨、傅天琳们,已经能够清醒地认识到“性别”的存在,并且在作品中开始寻找“女性”本该拥有的不依附于男性的某种社会地位与文化定位,像翟永明、伊蕾等勇敢的女诗人更用女性独有的诗歌方式对抗着男性社会和男权中心文化,“黑夜”意识已经成为一个女性文学时代的代名词,“你不来与我同居?”②这样充满挑衅男权社会意味的句子,也已经成为某种文化意义上的“经典”。进入90年代后,已经产生影响的“老”诗人,和李轻松、鲁西西、安琪、吕约等“新”作者联袂,冲决性别意识,向广阔的社会和日常生活寻觅诗情,激情之外有了技术的制衡与配合,在消费性的文化语境中表现出从容练达的风度。 虽然人数不多,但女性诗歌在20世纪90年代实际上已经迎来了“黄金时代”,这种与女性主义理论传播相同步的创作热潮,具有时代上的不可复制性,而按照历史主义原则的眼光看,当时间的指针进入21世纪,女性诗歌似乎更应该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变化或事件。这种把每一个时间节点都看作历史节点的观点不值一驳,但女性诗歌进入21世纪后,确实在创作群体、审美志趣、美学特征等多方面出现了较为深刻的变化,然而这些变化是否能作为建构一个历史节点的论据,则需要进一步仔细研究和思考。 一、从“新红颜写作”谈起 进入21世纪以来的女性诗歌,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平静,这其中最具轰动效应的事件,当属“新红颜写作”的提出。和诗坛其他的“概念轰炸”事件不同,“新红颜写作”这个概念是在相关诗学现象和问题的大量累积基础上提出的,提出后的第一时间就迅速得到反馈并引发了诗学争鸣,这些争鸣虽然纠结的问题不尽相同,但基本上还应断定为是在学理范围内的有效争鸣。正是在长久的争论声中,“新红颜写作”也成了一个各方均不甚满意却又没有更好命名的无奈选择。 2010年5月,诗评家张德明和诗人李少君在海南的一处酒吧夜赏海景,谈起诗坛的种种新变化,不约而同地关注到博客时代女性诗歌创作的一股“热潮”正在席卷诗坛,他们发现女性诗人呈群体性崛起之势,女诗人们诗歌创作上的数量之大、质量之高着实令人刮目相看,这在以往的诗歌史上是难以想见的。于是,“新红颜写作”的命名就在这样浪漫的场景下开始孕育、诞生了,事后二人同时在个人博客发布《海边对话:关于“新红颜写作”》一文,这篇6000多字的对话文章,几乎在一瞬间就引起了激烈的反应,首先是一系列诗人对这一概念发表意见,吕布布、夏春花、沈鱼、红土、古筝、书女英慧、重庆子衣、李浔、胡雁然等,提出了对于“新红颜写作”概念界定的不同看法。尔后霍俊明、张立群、刘波、符力、赵金钟、何平、何宏言等青年诗评家也纷纷加入讨论,短短一个月,关于“新红颜写作”的讨论就已进行得如火如荼。在讨论初期,各路诗人和诗评家还能够就事论事,在概念的界定和范畴方面提出符合学理的意见,后期有更多的诗人加入后,很大一部分讨论就成了划界线、分派别、占山头,甚至演化成相互之间的人身攻击。那么,在“新红颜写作”命名已经尘埃落定的今天,回头细细思量,它的提出究竟有无足够的依据呢? 进入21世纪以后,网络博客开始流行,许多诗人纷纷开通博客,并高频度地发表诗作,大量读者也纷纷留言参与互动,不经意间了解一位诗人的最好办法就变成了关注他的个人博客,读者和研究者甚至可以在博客上与诗人进行诗学讨论。随着越来越多的诗人和诗评家开通博客,博客上的诗歌圈子也逐步形成并发展壮大,甚至有时会让人产生恍惚,我们的诗坛究竟是实体的,还是藏在显示器背后的虚拟世界里,但能确定的是诗歌的博客时代真的到来了。受到网络自由化特征和开放性氛围的影响,“诗歌博客时代的女性诗歌写作最为真实地呈现了女性情感世界的方方面面,也最为丰富地展示了女性诗歌艺术探索和审美呈现上的不拘一格”。③而在这个年轻一代女性诗歌写作群落中,金铃子、重庆子衣、横行胭脂、李成恩、施施然等无疑是领军人物,她们的共同点是年轻,以个人博客为主要创作阵地,近年来比较集中地出品了为数不少的优秀作品,诗歌作品较有活力,仍然在创作成长期、潜力巨大,并且得到了传统纸媒和诗歌评论界的普遍认可。情况相似的女诗人还有衣米一、胡茗茗、玉上烟、阿华、林莉、冷盈袖、灯灯、代雨映、冯娜、姚月、翩然落梅等。这些博客时代的女性诗人在创作倾向上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以横行胭脂、金铃子、衣米一、胡茗茗等为代表的,她们强调现代社会里自由独立的女性对生活和命运的思考探索,她们在明确了自身的“现代性”的命运的同时,也明确了自由独立所带来的孤独和喜悦,这让她们的诗带有一种复杂而决绝的玉石俱焚的气质;另一种创作倾向则是对古典诗意和传统文化的守护和回归,虽然这种创作活动依然是以“现代女性”的身份进行的,但女性身上独有的某些特质显然比同时代的男性诗人们与传统文化更为合拍,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施施然、林莉、翩然落梅等,而且越来越多的女诗人接近类似的创作倾向。总的来说,博客时代的女性诗歌创作确实形成了不小的潮流,大批“70后”、“80后”女性正在成为当下女性诗歌创作的中坚力量,在年轻诗人中,女诗人作品的发表率甚至高于同年代的男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