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等西方国家是全球化的始作俑者、推动者和受益者,但近来却表现出强烈的“反全球化”动向。本文试图在认识西方国家“反全球化”这一现象的基础上,分析其对全球化进程带来的影响,以及这一问题折射出的世界经济要健康发展需要解决的现实难题。 一、“反全球化”及其最新发展 关于全球化这一概念,学界并没有公认的统一定义,一般可以理解为经济活动不再限于国家内部,而是跨越国界和地区限制,以对外贸易、资本流动、技术转移等形式,形成一个相互依存和相互联系的全球性有机整体。①全球化进程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可以追溯至15世纪地理大发现以后,人类活动跨越国家和地区界限,在全球范围内开展全方位的沟通、联系和相互影响;第二个阶段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伴随着新自由主义盛行,全球化高速发展。②不论从哪个阶段来看,西方国家都是全球化进程的主导者。 发达国家的“反全球化”现象引起国际社会广泛关注,最早出现在20世纪末。1999年11月30日,世界贸易组织(WTO)西雅图会议遭到各种团体联合组织的大规模抗议,此后每有世界性重大国际会议或活动,“反全球化”团体便组织抗议示威。就像全球化一样,对于何为“反全球化”,学界也没能形成明确的定义。有代表性的意见认为,“反全球化”既不是成型的理论体系,也不是统一的社会思潮,只能称之为一种运动。③“反全球化”运动的主体多种多样,表达的诉求“五花八门”,其共同点是反对全球化进程中的某一方面,如绿色环保组织反对破坏环境、劳工组织呼吁提高工人待遇、妇女团体主张维护妇女权利等等,为方便起见,将其笼统地称为“反全球化”。由于“反全球化”主体和目标的多元性,虽然有时举行的示威活动吸引了媒体和国际社会的注意,但“情绪反应多于理性思考”,只是把社会矛盾和利益冲突简单地归结在全球化头上,没有发展成为构建未来世界的建设性力量。④从20世纪90年代后期的情况看,“反全球化”对西方国家的政府决策和全球化进程影响有限,多数情况表现为国际会议主办方对安保问题更为关注。 但与此前不同,当前西方国家的“反全球化”浪潮来势汹涌,并已经开始影响国家重大决策。一定程度看,美欧已从全球化的“始作俑者”变为“反对派”,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其一,拒绝外来移民。人员流动是全球化的重要部分,甚至被认为是全球化的第三波浪潮,⑤但现在却成为西方国家的抵制目标。英国在2016年6月23日举行的公投中选择脱欧,最直接原因是民众对外来移民的“恐惧”。赢得2016年11月美国总统大选的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不仅主张限制移民,更放言在美墨边境修建隔离墙、禁止穆斯林入境。⑥在法国、德国、奥地利、波兰等欧洲大陆国家,主张排外的极端政党均加速“崛起”。⑦其二,“要回”国家主权。全球化意味着国家减少与外部经济往来的限制,或者把这种限制权交给国际组织,也可以理解为国家放弃部分主权。但当前的迹象却显示,发达国家要“收回”在全球化进程中“失去”的主权。英国公投脱欧,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民众不满本国的经济管理权交给欧盟机构,不愿意继续接受欧盟各种规定的“管辖”,而是要按照自己的国家意志和利益做决策。特朗普更是反对区域一体化协议,胜选后即宣布将废除“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修改已经生效多年的“北美自贸协定”(NAFTA),甚至威胁退出WTO。美欧由于各自内部压力,在“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定”(TTIP)谈判中都很难让步,德国经济部长加布里尔坦诚TTIP“已经失败”。⑧美欧整体情况看,许多国家领导人支持全球化的立场都在退缩,转而走向“国家主义”。⑨其三,“压制”新兴国家。发达国家视新兴经济体为全球化的“搭便车者”、“不公平竞争者”。特朗普主张对中国、墨西哥等国的货物征收惩罚性关税。欧盟2016年6月发表的《对华新战略要素》,公开指责中国新近立法与市场开放、公平竞争相悖,并认为中国产能过剩对欧洲经济形成冲击。⑩总之,全球化在美欧民众中的形象不断下降,甚至变成了一个“脏”字。(11)在“反全球化”浪潮冲击下,发达国家的对外政策备受压力,以至于英国《经济学家》杂志认为,区分政党的标志已经不再是传统的左或右,而是开放还是保守,如欢迎移民还是拒之门外、开放贸易还是保护国内产业、支持文化交流还是进行文化保护。(12) 西方国家过去一直是全球化的主导者,如今却成为阻碍力量,主要原因在于其在全球化进程中国家治理不力,经济和社会困境日益凸出,民众抵制情绪滋生。从内部看,国内贫富分化日益拉大,这是西方国家“反全球化”的最根本原因。美国皮尤中心数据显示,美国的人口结构已经发生显著变化,被视为橄榄型社会“稳定器”的中产阶层比重降低,穷人和富人的比重都在上升。统计显示,20世纪70年代,美国中产阶级占总人口的比重达60%,到2001年已经降至54%,2015年进一步降至不到50%。(13)同时中高收入(包括高收入)和中低收入(包括低收入)群体比重,2015年分别上升至21%和29%。贫富分化也是英国脱欧的重要原因,很多中下层希望借公投给国家带来改变,进而提高自己的经济地位。(14)关注贫穷问题的国际组织乐施会2016年9月发表的研究报告显示,英国最富有的1%人口(约63万人)占有的财富,是最贫穷的20%人口(约1300万人)财富总和的20倍,如政府不及时采取有力措施,2030年前将有40万家庭陷入贫困。(15)法国经济学家、世界银行前副行长兼首席经济学家弗朗索瓦·布吉尼翁的研究显示,贫富分化与全球化确实高度相关。全球化导致竞争加剧,刺激了企业的技术进步和生产地点转移,发达国家对传统产业工人的需求日渐萎缩,尤其低技能劳动力的价值降低,其处境难免恶化。(16)如果这种贫富分化日趋严重的全球化进程持续,社会底层很难看到扭转命运的希望,其“反全球化”存在一定的“合理性”。 从外部看,竞争压力不断加剧。全球化为西方国家发起和主导,但它们不能完全掌控这一进程。新兴国家在全球化中“崛起”让发达国家“始料不及”,也确实带来了竞争压力。尤其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欧盟经济陷入持续疲软,经济增长缓慢、失业率居高难下、成员国间矛盾突出。美国复苏速度虽相对快,失业率也降到5%以下,但很多人从高收入岗位下滑到了低收入岗位,(17)“草根”处境并未改善。而一些新兴国家不再限于劳动密集型和资源密集型产品的生产,不断加快产业结构升级,与发达国家的经济实力差距持续缩小。英国商品贸易赤字占GDP比重在20世纪下半期基本保持在1%,但2000年以后迅速扩大,目前升至7%。《经济学家》杂志认为,“这和中国入世有很大关系”。(18)再加上西方国家民粹主义盛行,来自新兴经济体的竞争压力又被进一步放大,甚至被一些政治力量所利用,成为拉选票的工具,这在公投、选举等政治活动中表现得十分明显。除了来自新兴经济体的竞争压力,在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发达国家间的经济矛盾也日益突出,这其中包括美国与欧盟之间的矛盾、英国与欧元区之间的矛盾乃至欧元区国家间的矛盾等等,这些都是导致英国脱欧、TPP可能被废除、TTIP难以达成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