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47;J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060(2017)01-0022-08 一、引言 黑格尔在《美学讲演录》(Vorlesung über die
)中,将艺术的范畴做了三个等级的区分。对他而言,最底层、最不完整的艺术形态,诚属“建筑”。黑格尔认为,由于建筑上所需之沉重的材质只表达了负重、驼载之功能,限制框架了其精神(Geist)活动;呈现的仅止于“当下”(Gegenwart)。稍进一步者为“雕塑”,其精神表达在具象的形体,形于外,但非主观敏锐体验(subjektive Innerlichkeit)的呈现:主体虽为自由(freie Individualit
t),但不离沉石之材。 就黑格尔观点而言,不论建筑与雕塑,皆需占有一特定的空间;而音乐却不受此限,为一种完全内省的主观、观照内心活动的行为,黑格尔将之与绘画同列为第二等级的浪漫艺术形态。绘画将人内心的冲突、命运、激动呈现在面相之上,借此表达;而音乐所需的载体则是无形的声波(Ton),此为音乐的“材料”。于此,音乐脱离了所谓的“有相”的限制,需要的是另一主观的接收体——听觉。经由主观的听觉作用,音乐产生了内心情绪的变化,情感因之或激动或起伏。故,就黑格尔之认知,音乐为情感情绪的艺术。 最后,于其心目中列属最高位阶的是——诗。黑格尔认为,诗,本身即为结合精神敏锐体验(geistige Innerlichkeit)的最终呈现。它有建筑、雕塑及绘画所无法到达的境界;又同时拥有音乐上的主观敏锐体验之一环。诗,所蕴含的独特性与外在形态,比音乐及绘画更加丰盈富饶,不只是情感主观的内化(subjektive Innerlichkeit),还是精神内心深处的内化(geistige Innerlichkeit)。 此外,另一位重视缪斯的哲学家叔本华曾对“艺术”下了如下的定义:人需完全屏除利益式思维,纯粹无我地凝视一个事物,进而从主观处身之点升脱释放而出,奉献式地达到彼岸。这种初认知与体验,即为艺术之源。在叔本华眼里,如黑格尔一般,认为建筑为最初始的艺术形态,位阶最低;接着为诗歌文学,其中诗里以“悲剧”形式为首,因包含了生命中所有的不堪;最后,不同于黑格尔,音乐在叔本华眼里,属于顶级、最具感染力同时也是最完整的艺术形态。他认为音乐不只呈现理型(Idee)本身,其本身就是最根本、最直接的意念(Wille)呈现。在叔本华的世界(语言)里,音乐等于意志本身。 启后的是尼采。音乐,这一项艺术,在其学说中甚或生命中,几乎达到了一前所未有的地位;尤其是音乐美学在其哲学上默化的巨大影响,间接造成今日许多尼采哲学文本、学说上的一再演绎、阐释、反复论述。正因为这音乐的体验在其哲学上属于“默化”的过程,使得后世易陷于以见树不见林的态度对其哲学汲汲探之,有鉴于此,今试着从“音乐”这项尼采一生亲炙又一再于其著作中着墨的艺术,来探讨他哲学上的演进、形塑、成熟甚或大破大立的过程。 二、艺术与哲学的概念综合 “没有音乐的人生是一种错误。”尼采如是说。 尼采生时,严格说来,作曲上的专业成就立树有限,但倒是显示出对音乐可佩的毅力与热爱。尼采1858年进入普福塔中学(Schulpforta),不过,堪需一提的是,早在六岁时,尼采已开始音乐上的学习——音乐早于智性的启蒙。他生平最早的一份音乐手稿清楚地呈现,于练习音符绘制之余,他还自信十足地在谱面中间签上自己名字首字母的缩写“F.N.”(即Friedrich Nietzsche)。然而真正惊天动地的内心体验是发生在1854年5月25日的星期四。那天,尼采首次听闻了亨德尔的神曲《弥赛亚》,这是一个洪荒初始的悸动。当《哈利路亚》(意旨:赞美上主之意)这段歌词绕梁响彻整个教堂时,尼采体验到的不只是宗教上慑人的力量,而是音乐艺术上的震撼。当尼采回忆起这段往事时,历历清晰如下: 听到这《哈利路亚》庄严的合唱,一股冲动,让我差一点也张口附和;但欲唱又止,因为这是属于天上之音。当下,立志决定,也非要谱出这般的曲子不可。离开教堂后我马上狂奔回家,极喜地坐到钢琴前,尽兴地尝试着各种不同的和弦,每一个和弦的音响、色彩,皆让我久久不能自已。① 在这里,我们看到一个艺术种子萌芽诞生的过程,无声无息,却惊天动地。 实际上,如上所述,尼采早在年幼始接触音乐之余,即开始尝试着音乐上的创作。鲜为人知的是,尼采一生除了浩瀚的哲学著作外,还留下为数可观的音乐作品,其中以歌曲及钢琴曲为大宗;自1858年起,六年普福塔中学的青少年岁月,更因文学领域上的涉猎与浓厚的人文熏陶,使其作品转型为歌曲的形态,集文与乐于一身。 若放眼于古希腊精神最重要的外展现象,诗人的最自然不过的身份不外是一音乐家与文学家的融合……② 缪斯的语言是音乐与诗歌。早期,希腊时代的歌手,手持一小竖琴,自弹自唱,集诗人与音乐家于一身,他们除了能美声歌赋之外,亦能即兴创作填词,为文学与音乐的缪斯之子。“由此观之,我们在希腊人的语言演变历史当中,可将其区分成两个主要类别,即:全端照语言本身的语音形态,看是模仿视觉、图像世界;抑或仿效音乐声响的世界。”③这是尼采隐喻暗示着《悲剧的诞生》文后,即将阐释的“阿波罗精神”与“酒神精神”之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