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83 文献标识码:A 尼采思想传记《瞧,这个人》的最后一句话:“狄奥尼索斯反对那个被钉十字架的人”(尼采,2015:485)表明了尼采思想的两个主题:酒神精神和敌基督。尼采以古典语文学家的身份,对希腊文化精神和基督教本质加以历史阐述。本文以这些阐述的特征为例进行分析,以求对现在的历史研究有所启迪。 一、尼采是狄奥尼索斯的发现者吗? 尼采曾是名声鹊起、前途无量的年轻古典学者,但好景不长,出师不利,第一本书《悲剧的诞生》遭到后来被称作“古典学界沙皇”的年轻博士维拉莫维茨-默伦多夫(Wilamowitz-Moellendorf)的猛烈抨击:尼采不顾研究狄奥尼索斯的已有成果,违反古典学的科学精神,向瓦格纳顶礼膜拜。尼采明白,这位普斯塔中学校友的批评代表了古典学界的评价,尼采从未正面回应这些批评,只是在思想自传中声称:“我首次把握了神奇的狄奥尼索斯现象”。(尼采,2015:395)鲍默在《尼采与狄奥尼索斯传统》一文中用尼采之前德国长期研究狄奥尼索斯的丰富史料表明,尼采的声称“有意夸大其辞”(鲍默,2007:274);在尼采时代,狄奥尼索斯传统“基本反映的是一种浪漫主义的哲学和神话学,实际上由一帮倾向哲学和文学批评领域的古典语文学家完成”(鲍默,2007:293),尼采对当时流行的哈默林的著作,以及“温克尔曼、诺瓦利斯、荷尔德林和海涅的所有可能影响讳莫如深,虽然他熟悉所有这些人的著作”。(鲍默,2007:292-293) 说得严重一些,尼采剽窃了其他人的观点吗?这个问题也许不值得讨论,学术界似乎默认“历史是胜利者写的”,至于胜利者采取什么手段取得成功,现在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鲍默虽然说“尼采只是把狄奥尼索斯转变为一种老生常谈(cliché)而已”,但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干得确实漂亮,他的宣传也极其成功,结果,我们竟因此而忘掉了狄奥尼索斯概念漫长而重要的史前史,忘记了狄奥尼索斯在早期德国浪漫派中的显圣(epiphany),凡此种种,我们忘得一干二净”。(鲍默,2007:275)鲍默没有说尼采做过哪些成功的宣传,让我们先来弥补这个空白。 尼采的宣传有两个方面:一是攻击同行;二是标榜自己。第一方面宣传比较恶劣,尼采借助同行观点而又全然否定古典语文界的成就。《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一部用“山上的树”的隐喻攻击学术风气败坏青年:“它越是想往高处和亮处升上去,它的根就越发强有力地拼命伸往地里,伸向下面,伸进黑暗处,伸进罪恶”。(尼采,2014:41)第二部抨击“学者”的陈腐,墨守成规,琐屑,不择手段地竞争,虚伪和嫉妒。“查拉图斯特拉不再是什么学者了”,尼采愤然说:“我离开了学者们的家,而且还砰地关上了我身后的门”。(尼采,2014:141)尼采似乎忘记了,他一生引以为傲的希腊文化的知识来自这个古典学之家。 另一方面,尼采宣传自己不算太过分。他没有说自己是研究狄奥尼索斯的第一人,而是说他是用“哲学的激情”把握狄奥尼索斯的第一人(尼采,2015:397),他“给出了有关狄奥尼索斯现象的第一门心理学”(尼采,2015:394)。尼采对“哲学的激情”或“心理学”的解释是:“如果不仅把握了‘狄奥尼索斯的’一词,而且在‘狄奥尼索斯的’一词上把握了自己,那他就用不着去反驳柏拉图或者基督教或者叔本华了——他会嗅到那腐烂之气”。(尼采,2015:396)这些话对理解尼采的学说很重要,狄奥尼索斯象征着尼采核心学说“永恒回归”,它象征着生与死、生育与消亡、快乐与痛苦、创造与毁灭、光明与黑暗、天空与大地等一系列对立,不是生成与存在的抽象的世界图式或本体论,而是强者追求权力意志的内在体验。尼采期许,他体验到狄奥尼索斯外在表现于个人生活和人类历史,因此说:“以自己最内在的经验,我发现了历史所具有的唯一比喻和对应物”。(尼采,2015:395) 我们从鲍默列举的著作看到,德国浪漫派的狄奥尼索斯神话学既有对古人宗教心理的分析,也有对历史现象的描述。把神话比喻解读为心理和历史的对应物并不是尼采的发明。他只是把“自己最内在的经验”作为历史“唯一的比喻和对应物”。不过,尼采的自诩不能令我们满意。尼采的狄奥尼索斯不是历史对应物,而是用“再走一次”的坚强重构起个人的生存历程,或是用艺术家内心体验到的冲突和冲动阐述创作的本质。就是说,狄奥尼索斯没有历史,而生存在强者和创造者之中。 二、尼采如何借用圣经批评的观点? 在尼采对基督教的猛烈攻击中,我们看到了如何用自己最内在的体验把握历史的范例。《敌基督》的语言如此暴戾,以致有人说,除了使他的思想具有了一种可怕的、凶恶的外表,这一文本没有提供任何新的东西。莎皮罗为这本书辩护,认为尼采的写作手法是“勾销”,“将19世纪的语言学和历史学方法发挥到极致,从而将该方法和基督教一并推翻和重估”,“但是,在所有这些勾销中,仍然存在某种不能勾销的东西,那就是它们的作者的签名”。(莎皮罗,2004:18)如果把这些冠冕堂皇的赞扬翻译成负面评价,我们看到的是尼采一以贯之的宣传手法:借用19世纪德国流行的圣经批判的方法和观点,又把这些方法和观点的发明者一笔“勾销”,最后只留下尼采个人的“签名”。 《敌基督》提到的圣经批判者有D.施特劳斯、E.勒南和F.鲍尔为首的图宾根学派,而隐其名者是旧约批评者J.威尔豪森(Julius Wellhausen)。我们逐个分析尼采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