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对峙形成的政治分野客观上将当时的中国割裂为不同的地域空间,且随着双方实力的此消彼长,其政权辖制的地域范围也在不断变化。北宋王朝原本占据南北河山,却被自东北崛起的女真政权一再驱赶、渐失北方甚至灭国,后以临安为都建立南宋,以“淮河—大散关”一线与金国分疆而治。金国是女真族建立的政权,源起于黑龙江一带,公元1115年建都会宁府(今哈尔滨市阿城区),先吞辽国,再灭北宋,占据北方长达一百多年。曾二次迁都,并于中原地区实行傀儡政权统治(伪齐),又在数次与宋朝的和战中反复割让并收复河南等地。总而言之,在12世纪初到13世纪中期的一百多年时间里,整个中国大地由于政权更迭频繁而割裂成若干地域空间,这些地域受所辖政权强弱的影响而不断变换其政治归属,从而导致大量空间移动现象的发生。当然,空间移动的主体不只有各个政权的统治阶级及其治下之民,还催生出一个特殊的群体——行人使者。“古之所谓行人,即今之外交官。居则摈相应对,出则朝觐聘会。所以抚缉万国,践修盟好,要结外援以卫社稷者也”①。据《金史·交聘表》记载,金、宋自天辅元年(1117)始通好,于正大七年(1230)终止外交关系,在长达一百一十三年的交往中,和平交往八十五年,战争时期仅二十八年。这期间,双方互遣使臣,“宋方为五百多次,正、副使有名可查的为484人。金方有295次,正、副使有名可查的为291人”②。这八百多人次因外交事务于两国之间往返造成的空间移动现象不只体现在客观的地域流动上,还表现出空间元素的复杂多面性,即在可被标识的地域空间背后所层叠的社会空间、文人心理空间以及艺术构想空间。宋、金行人在出使途中大多以诗文记录行程、抒发感慨,这些留存至今的作品为研究其出使踪迹提供了大量依据,参以部分史料记录,大体可描绘双方使者的出使线路及重要外交接待城市。而这些地域的选择与行人的流动轨迹又蕴含着深层的社会、文化因素。诸多不同领域的因子相互交织在由行人开拓的移动空间内,不只是对空间概念的多元化阐释,亦是对跨学科交流与研究的一个热点答复。 宋、金行人分别在金国的会宁、冷山、云中、燕山、汴京等北方地区和宋朝的苏州、杭州、扬州等南方地区留下大量踪迹。循此足迹,可大致勾勒出宋、金行人的出使线路以及两国外交上重要的接待城市地图,为从空间维度探究出使行人在行程中的心理活动及文学创作奠定基础。行人出使皆担负有政治使命,主要以觐见君王、洽谈国事为重任。两国关系紧张时期,宋、金行人负责谈判订约、称降纳贡、割地赔款之事;和缓期间亦不间断往来,从两国设立的繁多使节名目来看,有每年必遣之常使,如贺正旦、生辰之类,有因特殊事件所遣之泛使,如报登位、告哀、祈请、通和之类。 宋朝行人入金,因是外交事宜,大多于重要城市驿站接待。又因最终要觐见君主,其目的地必然是金国都城。在宋、金两国遣使交往期间,金国曾二次迁都,在不同历史时期共形成三座政治中心:上京(会宁府,今黑龙江阿城)、燕京(燕山府,今北京)、汴京(今河南开封),呈现出地域上的一再南迁,由此也导致不同时期宋朝行人使金线路的变化。 第一阶段从金天辅元年与宋通好开始到金贞元元年(1153)完颜亮迁都燕京之前,这一时期金国的政治中心在上京会宁府。然而,由于宋、金两国关系自“靖康之难”(1126-1127)后发生转变,这一时期的出使情形又须分别对待。首先是“靖康之难”前,宋、金两国订立海上之盟,合力攻辽,金国十分重视宋使,礼遇优渥。宋宣和七年(1125)许亢宗使金作《奉使金国行程录》,详细记载了当时的出行线路。“自雄州起,直至金主所都会宁府,共二千七百五十里:雄州(今河北保定雄县)—新城(今河北高碑店市新城镇)—涿州(今河北涿州市)—良乡—燕山府—潞县—三河县—蓟州—玉田—韩城镇—金国北界清州(原石城县,行人至此交换通关文牒入金)—滦州—望都—营州—润州—迁州(东门外十数步即古长城)—习州—来州—海云寺—红花务(金人煎盐所)—锦州—刘家庄—显州—兔儿涡—梁鱼务—没咄寨—沈州—兴州—咸州—肃州—同州—信州—蒲里孛寨(驿站)—黄龙府—托撒孛寨—漫七离孛寨—和里闲寨—句孤孛寨—达河寨—蒲挞寨—兀室郎君宅(又称会宁头铺即上京驸马城,今阿城区杨树新强村镶白旗古城)—北庭”③。许亢宗这一时期出使金国的线路是金天会二年(1124)开辟的由上京会宁府至南京(今北京)的驿道。这条驿道不只是宋、金两国商贾、行人往来的要道,也是后来金国一路南下侵占中原的重要行军线路,还是将自中原掠夺的大量物资运回上京的主要交通线。宣和七年十月,金国撕毁海上盟约,南下侵宋,彼时距许亢宗使金返回刚过两个月。宋靖康元年(1126)滕茂实出使金营,因宋钦宗对议和协定反复无常而被囚云中(山西大同)。靖康二年,金军攻占汴京,俘虏徽、钦二帝,北宋灭亡。同年康王赵构于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承继大统,史称南宋。后迫于金兵南侵,一路过淮渡江,最终在临安(今杭州)建立南宋朝廷。 “靖康之难”后,金国凭借兵力优势一路南侵,宋、金关系已至剑拔弩张之境,宋朝行人出使金营大多以称降议和为主要目的,然而政治、军事对峙中的弱势局面只能为这一时期的出使行人带来灾难。宋建炎元年(1127)朱弁使金,羁留云中十七年。宋建炎三年张邵使金被留,先被囚于燕山府一段时间,后押送入上京。宇文虚中亦于同年使金被留,于次年羁押云中,直至宋绍兴四年(1134)方入上京为官。宋建炎三年洪皓使金,据洪适《先君述》记载,使团一行先至汴京,再由太原至云中,云中又至冷山,最终滞留冷山长达十年之久④。这种出使灾难直至绍兴和议方才结束,在此之前宋、金战事胶着,金国无法全力南侵,南宋也因韩世忠、岳飞等抗金名将的努力而取得部分失地。在朝廷主和派的左右下,宋高宗在绍兴十一年派曹勋、魏良臣等使金求和,最终于该年十一月订约:宋、金东以淮河,西以大散关为界分治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