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511(2016)05-0033-08 J.N.莫汉蒂提出，我们可以用三个关键词来标记胡塞尔思想发展的主要阶段：本质，先验主体性和生活世界。[1](P101)①很多胡塞尔研究者都从意向性、构造、先验自我等前期主题出发来理解胡塞尔现象学的发展，而将后期的发生现象学、“生活世界”现象学看作前期思想的扩展和深化。②然而，当我们考虑到后期胡塞尔在“生活世界”现象学中容纳的丰富主题和论域时，上述解释方案就显得有些单薄了。因为如果仅从前期胡塞尔对意义可能性条件和构造机制的认识论关切出发，我们完全不用去理会身体、动觉、用具、他人、实践、伦理等“质料性的”区域，当然也就无法前进到后期胡塞尔包罗万象的“大千世界”。本文通过挖掘其前期思想中经常被人忽略的一个侧面——世界，提出一种更全面的解读视野。本文将尝试证明：世界现象或隐或显地推动了胡塞尔从《逻辑研究》到《纯粹现象学与现象学哲学的观念》(以下简称《观念》)时期的思考，并引导着现象学继续前进的可能性。 一、《逻辑研究》中的“世界”概念 在《逻辑研究》(第一版)中，胡塞尔关心的是逻辑观念如何向意识显现的问题，他甚至都没有把“世界”放到自己的问题域中。胡塞尔仅在第五研究第7节和第六研究第65节中才简要地提及了世界概念。但我们将通过对这两节的分析，指出“世界”是胡塞尔无法回避的论题，并且它也潜在地推动了胡塞尔的进一步思考。 在第五研究第7节中，胡塞尔从纯粹现象学出发讨论了心理学和物理学的界限问题。他指出，心理学的研究领域是自我体验或意识内容，而物理学关注的则是同自我相区分的非自我，它们是“在心理体验中被意指的统一”，是“被表象或被判定的统一”。心理现象和物理现象的区分建立在“作为意向体验的显现”(Erscheinung)和“显现对象”(erscheinenden Gegenstand)这个最基本的现象学区分上。它们具有不同的显现方式：前者可以在我们的意识中完全地、如其所是地被给予，而后者只能够以某个侧面向我们显现，因而无法被完全地直观到。(Hua XIX/1，371-372)③ 在上述理论背景下，胡塞尔才提及“世界”概念：“与所有这些感知与判断的系统相符合的是作为意向相关物的物理世界。”随着研究范围的扩展，我们还可以区分“个别自我的世界、经验社会共同体的世界”，以及“认知者的观念共同体的世界：(在观念上完善了的)科学的世界、自在的世界”。(HuaXIX/1，370)在这里，“世界”基本上被等同为“物理世界”，也就是实在对象总体，同它相对应的则是作为心理现象的意向体验或“行为”(Akt)。在《逻辑研究》中，胡塞尔希望通过这个区分，把研究焦点集中在对意识体验的本质描述上。 第六研究的第65节则在讨论“本真思维和非本真思维法则的先天性和区分”这一背景下展开。在此胡塞尔插入了对世界的一段论述： 自在世界是一个感性统一；因为个体意义上的存在(Sein)与感性可感知存在(Wahrnehmbarsein)是等值的，但自在世界并不是在素朴的感知中被给予我们；对于我们来说，世界只存在。(Hua XIX/2，729.注解2) 这段描述让人感到困惑，我们很容易提出一个康德式的问题：世界究竟是一个“现象”，还是一个“物自身”? 有趣的是，上述两节在1913年胡塞尔重新修订的第二版《逻辑研究》中都得到了删改。在这一时期，胡塞尔已经完成了先验转向，我们可以把这些修订看作胡塞尔从《观念I》出发对前期思想的批判。他在对第六研究第65节的修改中开始特别强调世界之“意义”与“真实存在”的区分： 世界作为一个感性统一构造起自身；根据它的意义(Sinn)，它是现实的和可能的素朴感知的统一。但根据它的真实存在(wahren Sein)，它并未在任何一个完成了的感知过程中无保留地，甚或相即地(ad
quat)被给予我们。(Hua XIX/2，729) 而第五研究第7节在这一版中索性完全消失了。那么胡塞尔为什么要这样修改，它和世界现象又有什么关系呢?胡塞尔为第二版《逻辑研究》撰写的序言和导论能够给我们提供很好的引导。 《逻辑研究》出版后，胡塞尔很快就意识到了这部著作的局限性：把现象学刻画为“描述心理学”有很大的误导性。(Hua XVIII，13)正如威尔顿所说，《逻辑研究》中的现象学“完全可以被人们合理地重组为现象学心理学”。[2](P119)但这一等同对于现象学来说是致命的——它将重新落入心理主义的窠臼。胡塞尔从一开始就希望建立一门能为所有具体科学奠定理论基础的“普遍科学”或“科学的科学”，即从广义上被理解的“纯粹逻辑学”。而纯粹现象学的目的是要对“纯粹逻辑学”进行认识论的批判，说明它在认识论上如何可能。(Hua XIX/1，7-13)在这个意义上，“纯粹现象学展示了一个中立性(neutraler)研究的领域，在这个领域中有着各门科学的根”。(Hua XIX/1，6-7)如果胡塞尔仅仅把意识刻画为心理现象，那么他的工作将变成用一门区域学科(描述心理学)为一门普遍科学(纯粹逻辑学)奠基，这种做法无疑是悖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