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16)06-0069-11 现象学从一开始就要求成为先验哲学,要求解决客观认识的可能性问题。但进行还原的先验自我本身似乎从一开始就限制了对这个问题的解决,因为“当我这个沉思着的自我,通过现象学悬搁,把自己还原为我的绝对的先验自我时,我不就成为那个唯一的我(solus ipse)了吗?”①现象学似乎已陷入了先验的唯我论。因此,现象学的主体间性问题(Intersubjektiviaet)源于其理论的自身要求,即“先验现象学要求成为先验哲学,要求能以一种在被先验地还原了的自我的范围内活动的构造的问题性和理论的形式去解决客观世界的先验问题”。②诚如保罗·利科(Paul Ricoeur)所言:“胡塞尔哲学中的他人问题是先验现象学的试金石……他人问题在胡塞尔那里扮演的角色与上帝的诚实在笛卡尔那里所扮演的角色一样,因为它奠定了每一种真理和实在的基础。”③ 众所周知,胡塞尔关于主体间性问题的最详尽和系统的探讨是在第五《笛卡尔式的沉思》(以下简称《沉思》)中进行的。然而,胡塞尔的批评者们几乎无一例外地认为,他在第五《沉思》中关于主体间性问题的解决方案是失败的,并且他最终也未能提供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在诸多的批评者中既有胡塞尔的亲炙弟子,例如欧根·芬克(Eugen Fink)、路德维希·兰德格雷贝(Ludwig Landgrebe)和阿尔弗雷德·舒茨(Alfred Schutz)等,也有后继著名的现象学研究者。他们依据相关的文本——胡塞尔生前发表的著作或未出版的遗稿——各自从不同角度对胡塞尔关于主体间性问题的论述进行系统的阐明和批评,并且都或多或少试图从胡塞尔的文本中探寻可能的解决方案。本文从舒茨与芬克的论争谈起,旨在揭示胡塞尔的主体间性问题的层次结构和核心疑难。 一、舒茨与芬克的论争 1957年在卢瓦蒙特(Royavmont)召开的“胡塞尔学术研讨会”上,舒茨作了题为《胡塞尔的先验的主体间性问题》的学术报告。在报告中,舒茨依据第五《沉思》对胡塞尔关于主体间性问题的论述提出了系统的辩驳。他认为第五《沉思》的解决方案中的每一个步骤都伴有异乎寻常的困难,这些困难使人们怀疑“胡塞尔发展一门先验的他人经验理论(同感)——作为一门先验的客观世界理论的基础——的努力是成功的”,而且使人们怀疑“这样一种努力无论如何都能在先验领域获得成功”。④舒茨的辩驳产生了广泛而持久的学术影响。具体来说,舒茨依据第五《沉思》的论述线索主要从四个方面展开其系统的辩驳:1)原真还原的疑难;2)他人身体的构造的疑难;3)他人构造的疑难;4)高级共同体的构造的疑难。舒茨认为,原真还原的疑难主要在于,如何能够确认本己性领域和非本己性领域的范围;⑤他人身体的构造的疑难在于,“相似性统觉”如何可能;⑥他人构造的疑难在于,共现和同感如何可能;高级共同体的构造的疑难则在于,个体主体如何能不是作为共同体的成员而具有意义。⑦鉴于本文的主旨,我们这里主要讨论与后两个疑难相关的问题。 他人构造的问题是第五《沉思》的第三个步骤。按照胡塞尔的观点,随着他人身体的共现,任何属于另一个我的具体化的东西,首先作为他的原真世界,然后作为充分具体的单子,通过同感被共现。在高层次的统觉中,我共现作为一个“在那里”与我共存的自我的他人。由于经验到他人,与他人一同被共现的世界被添加到我的原真地被构造起来的世界上,这个共现的层次被经验为与我的原真地被构造起来的世界处于综合的统一性中。因此,客观世界就作为自我与他人之主体间共同体的相关项被构造起来。舒茨认为,胡塞尔试图从主体间性导出世界的客观性的做法是一个方法上的错误,而事实上可能恰恰相反,客观世界是主体间性的前提,因为一切交往的过程都已经以作为支撑物或媒介的客观事物为前提了。因此,在他看来,世界的客观性优先于主体间性。 就个体主体如何可能不是作为共同体的成员而具有意义的问题,舒茨指出,在《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以下简称《危机》)中,胡塞尔涉及“从‘自我’……向‘他我’,向‘我们大家’(由许多个‘我’构成的‘我们’,在其中我只是‘一个’我)的意义转变”,涉及“从自我出发,甚至‘在’自我‘之中’构成作为这个‘我们大家’的主体间性问题”。⑧但问题是,这些自我,这个“我们大家”,在实行了先验还原后不是变成了单纯的现象吗?难道情况不是:实行悬搁的哲学家既不将自己也不将他人作为人来对待,而是作为先验回问的自我极来对待吗?因此,在舒茨看来,问题是,谈论复多性的先验自我是可想象的和有意义的吗?先验自我的概念不是只有在唯一性中才是可想象的吗?它也能被变格为复数性的吗?⑨ 在《在当代批评中的埃德蒙德·胡塞尔的现象学哲学》中,芬克就先验自我的复多性问题指出: 对意向性的探询……导致对一种具有独特结构的复多的先验自我的存在关联的先验证明,这些先验自我只能借单子这一“形而上学的”标题被标示,而不能被标明。因此,一种大量的复多性绝不是被搬进先验的领域,同样,先验自我也不能在世间的单个性的观念下被思考。“诸单子”的蕴含是重大的问题的标题,它标识着单子复多性的非广延的存在,单子复多性只是标识着在先验领域内一种非个体化的交织的可能方式。⑩ 胡塞尔在《危机》中说: 悬搁不仅在个别心灵内部进行的个别还原中是不适合的,而且它作为从心灵到心灵的个别还原也是不适合的。全部心灵构成一个处于诸个别主体的生活流的相互关联之中的意向性的唯一的统一,这种统一可以由现象学系统地阐明;在朴素的实在性或客观性中是相互外在的关系,如果从内部来看,就是意向上彼此内在的关系。(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