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65 利科以“迂回”“中介”“长程”“小径”为特征的思想，有着一以贯之的核心内容，这便是主体理论。利科将主体的反思与诠释学实现辩证的融合，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可以称之为自我诠释学的思想盛宴，其核心思想是突破传统认识主体论以及海德格尔的捷径式的存在论占有，重新理解反思的行动性及其非直接性，进而使诠释通过反思去把握一系列中介化的象征和信号中所包含的人类存在的意义。“自我应——超越出最初的行动，最原始的肯定之外——通过其种种行为被重新理解，换言之，在‘他的各种目的、各种事迹及最后各种行为的镜子’中被重新理解”。(蒙甘，第41页)无论是早期从意志哲学转向文本诠释学，还是将“文本”范式应用于行动诠释，亦或者后期叙事理论，都是在时间、行动、语言的框架中对主体进行的自我诠释。本文以利科对主体理论的反思和发展为坐标，阐释利科诠释学得以拓展和深化的逻辑进程。 一、符号学的挑战：从意志哲学到诠释学转向的秘密机制 法国存在主义凭借梅洛·庞蒂的“身体观”为近代主体理论打开了通向行动与世界的道路，实现了主体从理论到实践，从个体向群体、社会的转型。利科早期的意志哲学就是对上述道路的继续。他以胡塞尔的意向分析方法及法国存在主义知觉和身体理论为基础，对意志的基本结构进行描述，试图将胡塞尔的先验唯心论与包括意识的实践功能的所谓意识本体论结合起来。这种结合体现了利科与其他存在主义哲学家的不同，他认为不能越过胡塞尔的意识的意向描述与构成阶段而过早地进行有关人与他人与世界的综合性研究，因为，“至少在早期阶段，现象学必须是结构的”。(利科，1987年，第5页) 由于对实践和行动层次的强调，利科的意志哲学不仅局限在意识与无意识，而且深入到人类精神生活领域，重新探讨传统的宗教与伦理显现的基本经验，如有限性、束缚性、异化、过失、罪、恶、激情和自由等概念。对利科而言，“错误的现实性不能凭丰富的经验去直接理解，而只能通过表达经验的语言来与之打交道”。(利科，1987年，第6页)比如，人们坦白罪恶的基本表述“供认词”便是一个很好的入口。因为罪恶的经验是通过这些表述为人所知的，而这些表述是以一种需要诠释的、间接的和试图诠释的方式表现出来，从而完全是“符号的”“象征的”。对利科而言，象征具有一种“双重意义”的结构，即直接与间接、原初与引申、字面与比喻的意义叠加。象征必须经由诠释才能显示出意义，从而对诠释学问题进行研究就是必要的了。 需要说明的是，利科此时对诠释学的定义是通过符号来理解所有带有双重意义的表述的，从而诠释学仅仅局限为一种诠释间接意义的艺术，而这与古典诠释学相似。汤普森因此强调利科早期的诠释学不同于后期作为文本的诠释学。利科这种可以被称之为象征解释学的早期诠释学，因其仅仅限于解释作为专门领域的象征语言，从而只是一种在象征主义和解释学互相定义下用于解释间接意义的艺术而已。利科认为他这种所谓的“艺术”，在语言考察的领域遭到了来自精神分析和结构主义的那种所谓的“符号学的挑战”。 首先，精神分析层面的挑战源于它对整个思辨哲学传统的抵触。由笛卡尔肇始，并在康德、费希特甚至胡塞尔现象学中传承的“我思”传统，将意义建基在直接、自明的主体及其意识的一致性之上。主体自身对自身的直接吻合，在使反思陷入循环困境的同时，也让意义的占有变成一种空洞的虚假预设。与此不同，“心理分析的说明始于对意识性质进行一种普遍的悬置。这是一种反现象学，它不是向现象学那样要求向意识还原，而是要对意识做还原”。(利科，2008年，第292页)对弗洛伊德而言，“无意识”才是精神的本质，“意识”不过是“无意识”通向外部世界的一种表面功能。因此，由直接意识所交付的意义效果——梦、症状、幻想、传说、神话和偶像——的可理解性，不能在与这些意义效果相同的话语层面上获得。从而寻求意义就不再是详述有关意义的意识，而是译解意义的表达式，即是说有关意识的问题成了显在事物与隐在事物之间关系的问题。弗洛伊德上述这种对意识的“还原”其实是对“主体”的“考古”。借助于这种主体考古学对“我思故我在”中的“我思”的虚构性和直接意识的非自明性的揭示，利科认识到深层的意义不能再通过“直接意识”或“直接经验”去显示，而是要通过另一种意识对于在表面看来毫无道理的“信号”“符号”或象征的解释来表现，这种表现显然是通过一系列中介过程和中介物来实现的。弗洛伊德关于“非意识”“前意识”“意识”组成的“第一局部解剖图”本质上属于一种力量陈述与意义陈述混合的话语结构，这种“意愿语义学”属于一门符号与原生本能间意义表达的诠释学，而绝非客观经验的行为科学。当时的实证主义与自然主义显然误解了精神分析学。“……精神分析学的正当对象是意义的效果——症候、错觉、梦、妄念——经验心理学只能把它们当成行为的片段。对于分析学家来说行为则是意义的片段”。(Ricoeur，1970，p.369)正是基于这种理解，利科在完全承受精神分析学符号论的更正和指示之后，最终走向了一个对信号进行解释的漫长的和曲折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