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35 近年来，对黑格尔“非形而上学”的解释得到了很多学者的赞同。基于“康德-后康德”的解释框架，黑格尔哲学被视为对康德所开启思路的继承和推进。这一研究“范式”的转换体现在对黑格尔“逻辑学”的解释中。吉欧瓦尼(George di Giovanni)主张，要把黑格尔逻辑学解读为“依然处于康德先验逻辑的进路上，虽然不是康德意义上‘先验的’”；“表面上看，黑格尔的逻辑学具有古典的、前批判的形而上学的所有标记。然而，这是一个错误的印象，我们首要的任务就是去理解，在什么意义上它事实上始终处于康德批判计划的范围之内。”(Giovanni，p.xi，vii)本文就致力于这一任务，笔者将首先分析康德开启的“先验逻辑”构想，简析黑格尔对它的继承以及它在黑格尔视域下所面临的困境；然后讨论黑格尔克服该困境的替代方案，即他对“辩证逻辑”的构想；最后简要讨论黑格尔辩证逻辑学的性质。 康德哲学的根本立场是：人作为人，其认知、行动以及情感皆基于一系列源于主体的先验形式要素。我们可以把康德的这一立场称为先验立场，它可以被具体表述为三个主张(康德的这一立场在其对人的知、意、情的考察中皆有体现。考虑到本文的论题，笔者对三个主张的分析只论及它们在人的认知领域的体现)：(1)先验论主张。康德认为，人的认知、行动及情感皆基于一系列先验的概念或原则。以认知经验为例，直观并不是事物本身向人的直接呈现，人乃是透过它所具有的先验直观形式(空间、时间)来直观事物的。有论者打过一个形象的比喻，空间和时间犹如我们与生俱来的一副有色眼镜，它永远都架在我们的鼻梁上，不能被取下。而对直观的理解乃是基于人所具有的构成性的知性范畴及范导性的理性理念，它们共同构成了人的曲行认知(der diskursiven Erkenntnis)的先验要素。概言之，我们所直观的、所理解的，并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主体(Sub-jekt)运用源于自身的一系列先验要素建构起来的现象对象(Gegen-stand)；基于这一建构行动，主体的这些先验形式要素对经验对象也就有着客观的效力。用黑格尔式的语言说，我们的一切经验(认知的、实践的、情感的)都不是无中介的(unvermittelt)，而是以纯粹概念作为中介的。(2)概念完备性主张。康德认为，人的认知、行动和情感所依据的先验概念或原则皆源于人自主的(广义的)理性，而“人类理性按照其本性来说是建筑术式的(Die menschliche Vernunft ist ihrer Natur nach architektonisch)”。(康德，2004年，A474/B502)在康德看来，理性无非是一种自主地产生概念的能力，理性的建筑术使得理性的这些产物具备一种完备的体系性特征。在认知领域，由于理性的这一本性，源于知性的范畴和源于(狭义的)理性的理念都构成了完备的体系。就前者来说，康德用范畴表展示了纯粹概念完备体系的那些主干概念，通过对范畴的形上演绎论证了它们的完备性。(3)人类学主张。康德认为，虽然人的认知、行动及情感所根据的那些先验概念或原则都源自作为概念生成能力的理性，但它不是不受限制的。这种限制乃源于人这种存在者的特定状况。虽然我们可以设想如上帝般纯然理性的存在者，康德也认为，实际存在着纯然依据本能行动的存在者，但人的理性能力受制于经验世界。就认知领域而言，知性概念和理性理念的合法运用需要限于可能经验的对象，否则就会导致谬误推理、二律背反或者似是而非的“证明”。这三个主张密切相关。第一个主张是根本，第二个主张是对第一个主张的深化和具体展开，第三个主张是对第二个主张的限定。 从上述立场和主张出发，康德区分了“批判哲学”“先验哲学”和“科学的形而上学”这三门学科的不同任务。“批判哲学”的任务是区分和划界，是要从经验中厘清那些源自纯粹理性本身的(认知的、情感的和欲求的)概念和原则，并确立它们的合法性和有效运用的范围及界限。但“批判哲学”还“不是科学体系本身”，它只是“纯粹理性体系”的“工具论”(Organon)和“入门”(Prop
deutik)。康德特别地把“一般地关注于我们有关对象的、就其应当为先天可能的而言的认识方式的知识”称为“先验的”，而把“这样一些概念的一个体系”称为“先验-哲学”。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康德提出了“先验逻辑”的构想，在该部分，康德探讨了知识的先验概念要素。按照康德的思路，先验哲学本质上必然是一门“先验逻辑学”。这是因为，“先验哲学”乃是“形式的”知识，它“只探讨知性和理性本身的形式，以及一般思维的普遍规则，而不涉及对象的差异”，而“形式的哲学”就是“逻辑学”。(参见康德，2013年，第1页)而如果我们不把理性理解为仅仅只是理论的，还把它理解为实践的，那么相应地，“先验逻辑学”所要讨论的就是纯粹理性本身自主地产生的全部先验概念和原则，包括使我们的认知得以可能的概念和原则，使我们的实践得以可能的概念和原则，以及使我们的情感感受得以可能的概念和原则。康德认为，我们只有弄清楚了这样一个纯粹理性的体系，才有可能在此坚实的基础上构想“科学的形而上学”，因为“科学的形而上学”无非是把纯然形式的“先验逻辑学”“限定于一定的知性对象上”的产物。这样一来，“先验逻辑学”在康德的整个哲学构想中就有着根本性的地位，“批判哲学”是对它的准备，而“科学的形而上学”则是它的应用所产生的成果。 康德基于先验立场的总体性哲学构想在黑格尔那里得到了奇妙的呼应，我们从下表可见一斑：
在两者的构想中，逻辑学(先验逻辑学或者辩证逻辑学)都居于核心的位置；特殊的形而上学或部门哲学乃以之为前提和根据；而要进入逻辑学内部，则需要一个预备性的阶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