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4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0047(2016)6-0074-11 自从维特根斯坦和海德格尔这二位分别代表英美分析哲学和欧洲大陆哲学的20世纪西方哲学巨匠各自表达了对传统西方思辨哲学的失望态度,消解了传统哲学问题后,①到20世纪后期,哲学危机论、终结论之类的悲观情绪弥漫于西方哲学界。一些人悲观地认为,哲学已经衰落了,汉堡大学勒维特(K.Lowitth)就曾宣称“今天已不再有真正的哲学了”。但许多哲学家持相反态度,哈贝马斯就明确指出:哲学的最主要职能是批判,德国哲学的力量就在于它具有批判的潜力。由此,寻找当代哲学的出路成了现实而紧迫的问题,各种哲学理论层出不穷,各式哲学人物熙来攘往,各个哲学流派昙花一现。危机论和拯救危机的努力并存,哲学舞台上呈现出热闹时髦而扑朔迷离的情形,当代哲学走向了多元化的场景。 这种多元的场景主要表现在:人本主义和科学主义两大思潮的长期分野与逐渐汇通,意志主义、生命哲学、现象学、存在主义、语义哲学、结构主义、法兰克福学派、解构主义、诠释学、批判实在论、逻辑经验主义、科学哲学、分析哲学、逻辑实证主义等分属于两大思潮的众多派别、主义和学说精彩纷呈;以不同历史阶段、不同区域、不同国家的哲学为研究对象的历史和地域哲学迅速兴起;语言哲学、历史哲学、社会哲学、法哲学、政治哲学、逻辑哲学、数学哲学、心灵哲学、自然哲学、宗教哲学、文化哲学、比较哲学、艺术哲学、经济哲学、应用伦理学、经济伦理学、医学伦理学、生命伦理学哲学方法论、技术美学等各类分支哲学、部门哲学和应用哲学大量涌现。哲学从过去鄙视现实的孤傲状态转向应用研究,从过去的封闭与隔离走向了跨学科与交叉研究,也开始关注并重视对社会政治文化现象的研究。多元化成了当代哲学不可阻挡的潮流,各个哲学派别,各种时髦术语,在这个潮流中沉浮漂流、兴衰枯荣、此起彼落,如一道五彩缤纷的风景线呈现在人们面前,既照映着传统形而上学的没落,也反映了哲学家们繁荣哲学的不懈努力和哲学具有的内在生命力,反映了当代哲学正以多种形态在迂回曲折地继续发展。 在当代西方哲学舞台这种巨大的变化和转折中,后现代哲学无疑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 后现代话语有着逐渐积累和发展的历史过程。19世纪末英国画家查普曼(J.W.Chapman)用“后现代绘画”的术语来指称比印象主义绘画还要前卫的绘画作品;20世纪初潘诺维茨(R.Pannowitz)用“后现代”一词来描绘当时欧洲文化的虚无主义和价值崩溃。与现代相对立并与之断裂意义上的“后现代”概念,由萨默维尔(D.C.Somervel)和汤因比所首先使用,指的是与现代时期不同的理性和启蒙精神崩溃的动乱时代。到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后现代”一词被广泛地引入文化艺术理论领域。法国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的产生,使“后现代”概念具有了深刻的哲学意蕴,构成并促进了更广泛的后现代理论。后现代哲学家利奥塔在1979年出版的《后现代状态》一书中,对“后现代”概念提出了经典性界定。他认为,现代(知识)信奉奠基于理性基础上的“元叙事”“大叙事”,主张人类的一切努力都为了追求某个统一的目标和理想的目的,例如启蒙叙事。这种总体化和同质化的宏大图式不但对于现实中经受着痛苦的人们已变得令人难以相信,而且伴随着排他和强制,欲求普遍的元律令。“我们可以把对元叙事的怀疑看作是‘后现代’。”②后现代(知识)反对这种元叙事,拒斥形而上学哲学、基础主义、认识论中心主义、历史主义和任何形式的总体化思想,不管是黑格尔主义、自由主义、实证主义还是马克思主义,拥护异质性、差别性、多元性和不断革新。利奥塔在这里所界定的异质性、差别性和多元性,被认为是作为哲学概念的“后现代”的核心特征。在后现代争论中产生了那么多不同的理论,恰如利奥塔后来所说的那样,这一特征足可以说明后现代是纷争的时代了。到了20世纪80年代,后现代理论“已经成了全球范围内的一种普遍现象。……已赢得了国际范围内的共鸣,并渗透到了每一个学术领域”和“后现代总统制、后现代爱情、后现代管理、后现代视觉、后现代心灵、后现代电视节目”等各种当代大众文化的主题中。③ 尽管这种多元化的哲学景象有其产生的社会、科学和哲学自身演变发展的原因,尽管这种变化使哲学有可能更好地适应全球化和技术时代人类所处的新环境新关系,但是,一个个哲学派别的彼此论争与兴衰交替,一个个哲学观点的斑驳陆离与转瞬即逝,却让人们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难以形成对世界文明和思想具有持久普遍影响的哲学流派。而哲学在涉及主题、讨论内容和表现形式上所发生的许多重大变化,也带来了它在发展趋势和自身地位上的重大转折,更有可能给哲学自身造成各种不利后果乃至伤害。例如,由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分化和发展,不断切割和夺走了以往哲学研究的领域,不断挤压和缩小了哲学生存的空间,哲学从过去的“科学之科学”变成了大学中一门普通的学科和专业,哲学家也成了一些使用专业术语、解释文本、争论一些公众不感兴趣更听不懂的概念和问题的专业人员。哲学的专业化和学院化,使得哲学大大丧失了它对社会和公共生活的重要性。哲学在公众心目和公共生活中的影响与地位日益边缘化,失去了它曾经拥有的意识形态和文化领域的主导地位,不再像18-19世纪的德国那样成为整个文化的中心,几乎为所有的学者、民众所讨论、阅读和谈论。以分析哲学为代表的科学主义哲学思潮,或者将哲学研究变成了语言与概念的游戏,或者以科学主义的方法对待哲学,使哲学游离于大众和公共生活之外。在批判旧哲学“不变的本质”、“绝对的真理”和“永恒的基础”等观念中形成的相对主义,蔓延于哲学研究和公共生活的各个领域,使真理、价值、意义、伦理、道德和方法等这类与公共生活直接相关的理论和实践问题,失去了基本的普遍意义,成了各个哲学派别各个哲学家自说自话的东西,甚至由此而形成狭隘的派别对立与论争。哲学在开展跨学科交叉研究和生活化、世俗化和使用新的思考方式表达方式的同时,与文学、艺术等其他社会科学之间的边界变得模糊甚至消失了,在西方的大学里,哲学正面临着失去原有的规定性和特征、失去自身对象和非哲学化的危险,甚至已经陷入了这种危险与困境之中。哲学自身发生的诸如此类变化,加上现代社会严重的实用化、商业化、功利化倾向,使得哲学生存和发展的空间日益萎缩,在公共生活中普遍受到冷落,即使在大学中,也被推到了边缘地带。日本宣布大幅度裁减高等教育中包括哲学在内的人文学科,集中反映了哲学当下所处的这种困境。 海德格尔曾明确告诫道,我们不能在消极的意义上简单地把“某物的终结理解为单纯的终止,理解为没有继续发展,甚或理解为颓败和无能。相反地,关于哲学之终结的谈论倒是意味着形而上学的完成(Vollendung)”④。当代西方哲学从传统形而上学一统天下的一元化转化为百家争鸣式的多元化,超越了作为纯粹的思维形式和概念抽象的学问类型,超越了传统单一的知识化逻辑化的思维方式,突破了“严格科学”和“学院”的籓篱。面对现实和理论问题的各种挑战,哲学家应当也能够采取适当的态度。作为一种特殊的思想方式,哲学不仅没有终结,也不会终结,而且其思想方式和表达方式更趋多样化了,研究的领域和内容更加丰富多彩了,研究空间也更加开阔更加自由了。正如罗蒂所说:“不论发生什么情况,均无哲学‘日暮途穷’之虞。”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