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结束以来,美国军事战略已经历了几次重大调整。作为国家安全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军事战略的调整总是随着政府的换届而实施。随着奥巴马执政时间进入倒计时,美国的军事战略将走向何方?这不仅关系到美国自身,也将直接影响国际安全形势。总体来看,美国军事战略的调整与美国政府对国际安全形势的判断、自身实力的定位、战争形态的变化、军队能力的要求等一系列因素相关,①其发展变化总有一些基本规律。“加强和确保全球领导地位”②是稳定的根本战略目标,决定了美国军事战略从各个方面看都具有很强的延续性;国际安全环境的复杂化、美国因经济实力相对下降而带来的军费连年削减,以及奥巴马政府确定“战略忍耐与坚守”(strategic patience and persistence)政策后军队作用的相对下降,直接冲击着美国的军事战略,使其在多个领域显示出“聚焦”的特点;有限的资源与“维系全球领导地位”这一无限目标之间的矛盾,又迫使“美军在多种需求间审慎平衡”。③本文拟剖析当前美国军事战略的最新发展,探寻其本质特性,评估其未来可能发展趋势。 一 聚焦“大国威胁”:制俄与遏华的平衡 进入21世纪以来,“不确定性”成了美国对国际安全形势评估的关键词,从2001年《四年防务评估报告》中所称的国际安全环境已经发生巨变,面临何种威胁难以预测,④到《2015年国家军事战略》强调的全球化、技术扩散和人口变迁等因素导致国际环境复杂多变,⑤都体现了美国对世界的基本认识是复杂的和不确定的。基于这样一种判断,美军始终强调要具备多元化军事能力,“建设一支能有效应对各种不确定威胁的联合部队”,⑥“准备好在各种环境下执行多样化任务”。⑦在此基础上,2015年版《国家军事战略》将美军可能面临的冲突分为三类:认为美国与大国间爆发战争的几率最低,但较之以往正在增加,且一旦发生后果最为严重;与非国家行为体发生冲突的可能性最大,但影响相对较小:“国家与非国家暴力交叉重叠”形成的“混合冲突”,在爆发可能性与后果上都介于前两者之间。⑧ 在多样化威胁中,美军最关注的是“国家行为体”和“恐怖主义”两类。按照2015年版《国家军事战略》的说法,美军需要“同时应对修正主义国家和暴力极端主义组织的挑战”。⑨不过,美军的关注重点在不同时期变化明显。受九一一事件影响,美国在21世纪的第一个10年将恐怖主义视为“头号威胁”。2002年版《国家安全战略》提出,“恐怖主义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结合将成为美国最大的现实威胁”,⑩这与20世纪90年代末期将“俄罗斯和中国在2015年左右将成为全球或地区性军事强国”(11)列为最大威胁相比,是一次意义重大的转变。2011年版《国家军事战略》依然将“抗击暴力极端主义”作为首要目标,(12)次年发布的《维持美国全球领导地位:21世纪防务重点》,也依据大体相似的判断,提出“应对恐怖主义和非常规战争”是美军的首要任务。(13) 2015年2月,白宫发布新版《国家安全战略》,在总体框架上还是突出宏观的全球安全视野,依然更为重视气候变化和恐怖主义等非传统安全议题。不过,俄罗斯的“侵略”被列为美国需重点应对的三大挑战之首,表明美在威胁判断上有发生转变的迹象。此后,美接连颁布《国家军事战略》《亚太地区海上安全战略》《网络空间战略》等重要文件,俄、中、伊、朝成为各类战略文件几乎都必须提及的四个国家,显见“大国威胁”已重新成为美关注的重心。特别是2015年版的《国家军事战略》,将首要军事战略目标由原来的“打击暴力极端主义”调整为“应对国家威胁”,变化之大引人瞩目。此后,参联会主席邓福德(Joseph Dunford)、陆军参谋长米雷(Mark Milley)、海军作战部长理查德森(John Richardson)、海军陆战队司令内勒(Robert Neller)等军队高级将领在有关其任命的听证会上,都将威胁来源指向上述四国。2016年2月,国防部长卡特(Ashton Carter)在提交2017财年国防预算申请时发表讲话。首次列举美国所面临的五大安全挑战,也将这四个国家排在前四位,原来最受关注的恐怖主义仅位列第五。(14)2016年3月,美军公布史上首份《国防态势报告》,仍然是这样一种威胁判断。显然,“大国威胁”已经成为美军在新时期确定的最主要威胁,且这一判断在短期内不会改变。 在所有国家行为体中,俄罗斯和中国无疑是最受美关注的两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形成的美苏争霸的局面,使美长期以来都将主要精力放在应对俄罗斯(苏联)在欧洲和中东形成的挑战。这种挑战在苏联解体初期曾有所缓解,近两年又明显加剧,克里米亚事件、乌克兰危机,以及俄罗斯出兵叙利亚等,都使美军不得不再次绷紧神经。美国在近期的各类战略文件中,一再将俄罗斯指称为“侵略者”、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的“修正主义者”、美国的首要威胁对象,其措词之严厉在后冷战时期颇为罕见。不过,在美国看来,俄罗斯的军事威胁虽然更具现实性,但却是短期的、直接的、“显性”的,而中国则构成了长期、间接的、“隐性”的挑战,是威胁美全球霸权的更大隐患。与美国在大战略判断上对华疑惧明显上升的态势相一致,美军认为中国军事现代化“具有削弱美核心军事技术优势的潜力”,(15)在多个领域对美军优势构成越来越大的挑战,如不及时采取行动,双方将最终形成“均势”,甚至形成“美弱中强”的局面。《亚太海上安全战略》通篇83次提及中国,将中国描述为导致地区紧张的最大不稳定因素。在这种情况下,美军针对中国的军事准备不断向实战性、前瞻性方向发展。(16)美军提出的第三次“抵消战略”,在基本理念上继承了前两次“抵消战略”,对象则从苏联调整为中国,目的是通过技术创新使中国的军事现代化努力付诸东流。明显针对“反进入/区域拒止”(Anti-Access/Area Denial)能力的“空海一体战”(Air-Sea Battle)概念,虽于2015年更名,但其以中国为主要对手的基本设定并无改变,美国各军种也继续秉承相关理念开发新作战概念。美国智库同步发布了大量报告,专门评估中美两军在实战场景下的军力对比,研究如何针对中国军队调整武器装备的研发、部署与运用,(17)更为清晰地暴露了美以中国军队为真正作战对手加强作战准备的真实意图。在中、俄之间,谁是对美而言更重大的军事威胁,将是下一步美国调整军事战略目标时必须解决的问题,其判断也将直接影响未来若干年内国际安全形势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