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南方》:文学在当下语境中的探索和挣扎 2014年11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作家艾伟的长篇小说《南方》。2015年第1期的《人民文学》,又全文发表了这部长篇新作《南方》。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人民文学》杂志,先后推出这个长篇,一个一直生长、工作在南方的、有成就、在文学界有一定影响的中年作家,发表题名《南方》的长篇,无疑是值得读者、批评者和研究者期待的。 2010年,在《收获》上读到艾伟连载两期的《风和日丽》。我个人是将之作为成长小说来阅读的,因为对主人公从童年到少年及青年时代的生活着墨极多,占据了小说的大部分篇目,但是在呈现主人公杨小翼的生活和记忆之时,作家可能有意识地过多黏合了许多当代中国的真实现实,比如朦胧诗派诗人群体的某些人事,反而让人感觉到牵强和别扭,小说自身内在的真实反而受到了某种轻微伤害。试图通过这种写法,将个人成长与时代整体面貌的变迁及人性深层次的考量结合在一起,初衷是极具野心的,但是作品发表之后,至今反响平平,事实上也映证了这种追求并非已达到了完满的效果。 我当时感慨,可能正是因为在一部长篇小说中,寄予了过多的文学追求,反而使得《风和日丽》整体面貌显得模糊,无法在数量众多的当代长篇创作之中脱颖而出。如果就以成长小说的路数写下去,杨小翼可能会成为一个相对单纯、但却能够为人较为长久记忆的文学形象。当代许多成名小说家,许多都在盛年时留下了属于自己的成长小说。就我个人印象所及,张承志的《金牧场》,就可以视为一部略带自传性的成长小说,它同时也成为当代长篇小说创作中的一个标志性的经典作品,当年,张承志是39岁。1991年,中国文坛发表了《树下》、《呼喊与细雨》和《动物凶猛》三部优秀的成长小说,当年,它们的作者迟子建、余华、王朔分别是27岁、29岁、31岁,均比张承志年轻。1997年虹影发表成长小说《饥饿的女儿》时是35岁,1998年,严歌苓发表成长小说《人寰》时是41岁,在我个人心目中,目前当代能称得上杰作的成长小说,是2004年出版的《英格力士》,当年作家王刚是44岁。从这几部当代小说史必须要处理和慎重对待的长篇小说其创作时作家的年龄来看,这些作家已经过了在文坛扬名立万的初始阶段,能够在接近中年或者盛年时较有余裕地回顾和处理成长经验。艾伟发表《风和日丽》时正是44岁,如果他有像上述这些作家一样的这种成长小说写作的自觉意识,在一部小说中稍稍放低一点文学追求的标准,文学野心、才力和精力、经历的结合,可能会更和谐一点,留下的作品会更简单、集中、凝练,也更能在当代创作中找到并留下自己坚实的位置。 对艾伟新作《南方》的阅读,无须掩饰,我主要是为这个长篇小说的题目所吸引。它简单、直接,平凡却令人耳目一新。我相信,几个风格独特、一直待在南方的小说家比如苏童、韩东、张旻、朱文颖等,如果以这个题目写作长篇小说,都会引起读者的盎然兴味。长久沉浸在南方的作家写作这个题目,一定会画出“南方”某种独有的气息、面貌和灵魂出来。在《人民文学》这个身处北方的全国文学重镇刊出《南方》,更有一种天然的清新和醒目。但通篇读完,坦率地说,要问艾伟关于“南方”这个本身即富于魅力的命题,到底提供了什么新的质素和理解,我个人感觉模糊得很。从小说的内容来看,叫它《小城故事》或《永城故事》可能更贴切,叫《南方的谋杀》或《南方的姐妹和傻瓜》等可能更能吸引读者、也更能叫卖,叫《灵魂的飘逝与追寻》则好像也更富于文学意味。总之,读完小说,你会觉得“南方”这个命题作文,没能完成既定的任务,没能提供更新的关于“南方”的体察、理解和认知。 《南方》的问题,可能与《风和日丽》依然存在着一脉相通之处。那就是作家自己的文学野心,对于一部单独的作品寄予了过高的文学期待。 从作品整体来看,艾伟无疑是有野心的,从1963年写到1995年(我一直不理解,为何作家在2014年,会写作这么一个年代十分具体的1995年?这个20年的时间间距是否有某种特定的文学追求的寄托?反复翻阅小说仍不得而知),长达30多年,从傻瓜杜天宝和罗忆苦、罗思甜姐妹从童年到中年交往的种种经历,跨度不小,小说中对肖长春的刻画,更是从解放前直到1995年他退休之后,可以看出,作家尽量想将小说的时间容量拉得再大一些,小说能容纳的内涵自然可以更驳杂丰富一点,这是第一。 第二,小说将成长题材(比如罗忆苦与夏小恽的中学时光、尤其是罗家姐妹与母亲杨美丽之间关系的描写,都是典型的成长小说写法。也是《南方》与《风和日丽》很一致的地方)、侦探题材(肖长春暗中独立调查破案)、亲子主题、情欲及金钱对于人性的侵蚀主题(罗忆苦及夏小恽两人)、性变态(主要通过隐藏极深的变态杀人狂魔须南国体现出来)、意识流(比如小说中写肖长春眼中的保姆形象,含而不露,在细节上显示了艾伟写作中极为精致、节制的一面,给人印象深刻)等等全部纠结在一起,体现了较为开阔的文学视野,事实上也体现了艾伟对于长篇小说艺术的比较复杂、深邃的理解和追求。能够将这么多的文学探索层面的内容,经由细腻的写实性细节呈现出来,显示了艾伟在长篇新作中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作家的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