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9.9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4917(2016)03-0081-07 DOI:10.16255/j.cnki.11-5117c.2016.0048 近年来对京派文学的研究,依然较多地集中在京派作家的文学风格与文学情趣方面,尤其是集中在对废名与沈从文等人的研究上,而对于京派文学作为一个整体,特别是在文化的大背景下,京派作家究竟是如何“走到”一起来的,还缺乏更加充分的研究。关于京派的形成,文学史家们从1920年代早期的新月派作家到1930年代北平的大学教授作家群,再从北平与天津等地的文学编辑与文化人等,有过比较细致清晰的梳理。但是如上所说,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不同时期的这群作家,能形成一个文学流派?而且这些来自于完全不同地域的作家们何以被称之为“京派”作家?本文认为,文化认同是京派作家得以形成的重要原因。所谓文化认同,对于京派文学来说,有两个重要的意义:一是在京派文学的形成过程中,它起到一种凝聚力的作用;二是它对京派文学的审美特性构成一种特殊的张力,使这个流派既有自己鲜明的个性特征,又有很大的弹性和容量。可以说,文化认同是京派文学得以形成、发展并产生长远影响的重要因素。而关于这一方面的研究,目前还很欠缺。加强从文化认同的角度探究京派文学的特质,尤其是探讨京派文学的地域性和超地域性,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文化是复杂的存在,文化认同也是复杂的形态。文化认同不是单向度的你认同我或我认同你,而是双向度乃至多向度的。正是在多种文化的互融互动过程中,达到某种和谐,形成某种共同的趋向。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京派文学,当以1930年代京、津等地的作家和文化人为主体,他们的文学思想、文学创作乃至审美追求,最大的特点就是与“京”的关系不同寻常。沈从文、林徽因、朱光潜、废名这几位京派的经典性代表作家,尤其是所谓京派的领袖人物周作人,没有一个是北京人,也没有一个人的主要代表作是写北京的。对于北京来说,他们全部都是外乡人。沈从文笔下的“边城”,废名笔下的“竹林”,都距北京很远,最多像周作人那样,作为一个外乡人写几篇小文,谈谈“北京的茶食”之类。既然如此,他们何以叫“京派”呢?也就是说这些人走到一起,并不是对北京地域性的认同,而是一种更为宽泛、更为开阔的超越北京地域特性的文化认同。 那么,究竟什么是文化认同呢?使京派作家得以成为一个流派的所谓文化认同又特指什么呢?对京派文学来说,文化认同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一是历史文脉的认同;二是精神谱系的认同;三是审美追求的认同。 一、历史文脉的认同与京派文学的形成 历史文脉在相当程度上与地缘文化有关,比如当下热议的京津冀协同发展问题,自古以来燕赵文化的刚柔并济成为了这块土地的文化特色;从历史上看,燕赵大地具有多种民族长期杂糅、共同生活的特点,这又构成了这块土地包容大度的文化气象;而近现代以来,京津冀又长期处于同一个行政区划,三地的社会发展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京津冀的协同发展有着深厚悠久的文化基因,历史文脉是京津冀一体化的先天优势。对于京派文学来说,历史文脉的认同就比较复杂。京派作家分别来自于不同的地域,各自具有不同的文化基因与背景,而且浙江(周作人)、安徽(朱光潜)、湖南湘西(沈从文)、湖北(废名)、福建(林徽因)、山西(李健吾)等地的文化特色是非常鲜明独特的。但是,当这些人都聚集到京津大地的时候,就不可避免地受到京津文化的熏陶和影响。虽然笔者强调,京派文学与是不是北京作家,是不是写北京的人和事,作品是不是具有北京风味等没有直接的关系,但这并不是说京派作家就完全不受京津文化的影响。过于注重京派作家与京津的关系是偏颇的,尤其是以“京津”画线是不符合京派文学的性质的,而完全不考虑京派作家与京津的文化关系也是不准确的,事实上,京津文化对京派作家的创作,对京派文学的形成,都是有着重要的不可忽略的作用和影响的。沈从文的《边城》写的是湘西边地的人情人性,但这与京城古老文化的对比映照是分不开的,京津(也包括南京、上海,还有青岛)等现代大都市的文化显然深深地刺激了沈从文对文明与文化的反思,长期郁积在沈从文心中的湘西生活,在京津等地得到了发酵与激活,这才有了他对湘西的赞美(有时显然是理想化的),同样也有了他对湘西的批判。可以说,“京城”是“边城”的文化参照,没有“京城”就没有“边城”。废名也是如此,他那些写湖北老家的“竹林”里的“三姑娘”的故事,“菱荡”里的故事,“桃园”里的故事,是那么清纯,那么感人,又那么令人神伤,宛如一幅幅质朴古老的传统山水画。而这些画里所承载的厚重,所透露出的叹息,远远不只是作家故乡的那些人和事了。它们有一种绵长的穿越时空的历史感,他们使人在作家故乡的故事里品出了整个古老民族的种种韵味,这里毫无疑问地浸润着废名在北京所接受的文化体验。周作人是喜欢写家乡的作家,只是他的故乡不止一个,浙东、南京、北京、东京都是故乡。惟其如此,他叙写故乡的文字渗透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文化信息。他写北京,人们常常被牵引到他的故乡;他写故乡,又往往从北京起笔。在周作人的笔下,已经分不出哪里是故乡,哪里是京城,哪里是本土,哪里是异国,这就是文化的融合与交汇。从周作人本身来讲,虽然学问很大,文气很足,但从浙东文化的底蕴来说,终究感到其格局有限,而北京带给周作人的是万千气象,在京城,周作人终于成为古今中外、上下几千年、纵横几万里的杂家大师。在北京再久,也改不了周作人那令人难以听懂的浙东口音,而北京给予周作人的胸怀和眼光,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了,都读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