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5310(2016)-08-0001-07 长期以来,一提到“五四”新文化运动,人们很自然地会想到陈独秀、胡适以及《新青年》《新潮》等杂志;而一提到《东方杂志》,人们就会很自然地想到与新文化阵营进行论争的保守的“东方文化派”。《新青年》和《东方杂志》代表了“五四”时期文化发展上的两条路线,代表了激进与保守的两极。长期以来的历史叙述固化了人们对于新文化运动的认识,同时也窄化了人们的历史视野。 对于《东方杂志》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关系,我认为有两点需要我们认真思考:其一,“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否只是由陈独秀等激进力量独立完成的?是否只有《新青年》《新潮》等杂志参与了新文化的建设?如果我们把视野放宽一些,或许就会发现陈独秀和《新青年》只是代表了“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最核心、最激烈的部分,还有相当部分的内容是由其他人或刊物来完成的。近年来有学者提出“五四文化圈”①的概念,这一概念的提出在一定程度上开拓了人们的研究视野,可以将许多以前被遮蔽、被否定的部分重新诠释整合到“五四”新文化的历史叙述之中。其二,《东方杂志》真的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反对者”吗?真实的情况又是怎样的? 当我们带着这两个问题重新考察《东方杂志》与“五四”新文化的关系后,我们发现,以前人们对《东方杂志》的认识是割裂的、静止的、片面的,只看到了与陈独秀和《新青年》论争时期的《东方杂志》,只看到了它在论争中呈现出来的“保守”形象,而忽略了这之前与之后的《东方杂志》。当我们以长时段的历史眼光重新审视《东方杂志》与新文化运动的关系的时,我们可以把《东方杂志》与“五四”新文化的关系表述为以下三点:新文化运动初期,《东方杂志》是新文化运动的思想先导;新文化运动中期,《东方杂志》是新文化阵营的论争对手;新文化运动后期,《东方杂志》是新文化运动的积极推进者。 本文考察的是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杂志创刊前后《东方杂志》的文化思考以及它对新文化运动所起的思想先导作用。 历史学家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起点定为1915年陈独秀主编的《青年杂志》的创刊,认为它举起了科学、民主两杆大旗,提倡新思想新道德、反对旧思想旧道德,标志着新文化运动正式兴起。其实思想革命的思路并非始于陈独秀,而是他从梁启超等前一辈启蒙者那里继承来的。梁启超在20世纪初搞的“新民”运动,就是一场以西方文化来开通民智的思想启蒙运动,只不过,梁启超的新民运动虽然以西学为启蒙指导,但并不因此而强烈地反对中国固有的道德伦理和文章学术,其文化立场的核心还是中体西用。 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建立了共和。但共和初年的乱象,让越来越多的精英人士认识到,政治革命之外,中国还需要进行文化革新。民国后《东方杂志》很鲜明地体现出这种时代要求,开始有意识地将探讨的重心转向思想文化道德方面,这一点比陈独秀还要早,在许多方面堪称新文化运动的思想先导。 一、“精神救国论”的提出 1913年7月,《东方杂志》开始连载伧父(杜亚泉)的长文《精神救国论》②。这篇文章是杜亚泉在民国之后文化思想的一个总纲,体现了他对世界潮流的把握、学术思想的转型、对思想道德问题的关注以及对中国社会问题的最新思考。 文章开篇就讲道:“吾国民所倡导之物质救国论,将酿成物质亡国之事实。”为什么物质救国会酿成物质亡国呢?那是因为物质救国的思想基础是“危险至极之唯物主义”,“我国今日之社会,道德堕落之志,喧腾于众口者,推其主因,实承唯物主义之弊”。他将唯物主义的弊害归结为三条:“一激进人类之竞争心,二使人类之物质欲昂进,三使人类陷于悲观主义。”作者细数了唯物主义在中国的演变过程及危害: 此主义航渡东亚,输入我国。我国民受之,其初则为富强论,其继则为天演论,一时传播于上中流人士之间,炫耀耳目,渗人脏腑。而我国民之思想,乃陷于危笃之病态,卒至抛掷若干之生命,损失若干之财产,投入于生存竞争之旋涡中,而不能自拔。祸乱之兴,正未有艾…… 革命之兴,其表面之标帜,为汉人与满族之竞争,其潜伏之势力,为官僚与亲贵之竞争。而一般之现象,则为攘夺权利者与占有权利者之竞争,故饭碗革命之新名词,在当时已哄传于道路。革命成功以后,一切外交军事政治法律,殆无不可以金钱关系概之。物质势力之昂进,已达于极点。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物质主义之革命,其结果正当如是。今日者,我中华民国之共和国民,以多数之生命,强供暴乱派之牺牲,以有限之金钱,代负官僚派之债务。双方压迫,殆无解免之方。彼唯心派所谓人权自由者,吾侪几不复能梦见矣。物质竞争之社会中,而欲构成真正之共和国家,发生真正之立宪政治,吾知其决无是理也。 杜氏在文章中全面梳理了西方哲学思想的演变历程,指出西方哲学经历了拟古主义、唯心论、唯物论、新唯心论四个阶段。“而此十数年来欧美社会之思潮,乃急转直下,全然改变其面目,唯物论破碎,唯心论复兴,物质主义一转而为精神主义。”作者提出,中国也应该与世界思想演变的潮流同步,“欲救济今日之社会,不可不揭示唯物论之破绽,打破唯物论之根据,使知吾侪向来所认为万能、奉为天则者,在现世纪中,已确知其为一种谬误之学说”。西方社会新兴起的“新唯心论”“为今日救国之良谟”,“吾国人诚能推阐新唯心论之妙义,实行新唯心论之训示,则物质竞争之流毒,当可渐次扫除,文明进化之社会,亦将从此出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