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网址·在线期刊:http://qks.jhun.edu.cn/jhxs 中图分类号:I207.25 文章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152(2016)04-0063-06 DOI:10.16388/j.cnki.cn42-1843/c.2016.04.008 臧棣的诗对形式感的自觉是不容否认的。近年来,臧棣几乎所有的诗都冠以“……协会”或“……丛书”的标题,比如《沸腾协会》、《小挽歌丛书》,这两个标题都被他用作了诗集名。对这个令人困惑不解(甚至引起不满)的做法,臧棣自己有所解说: 冠之以“协会”或“丛书”,我多少会在诗歌场景和诗歌结构上有意识地回应一种人文想象。因为协会或丛书,都不可能是由个人来完成的,它一定意味着一个可以自由进出的、不受限制的、开放的诗性空间的产生。也就是说,诗歌最终是由想象的共同体来生产和完成的……写“丛书诗”和“协会诗”时,我很看重诗歌是否可以抵达一种分享。诗歌应该在精神上可以被无限分享,这就是诗歌的友谊政治学。诗,展现的是一种最根本的政治友谊。我们在诗中寻找精神的同道,辨认出心灵的战友。[1] 在这段访谈中,臧棣提到了“想象的共同体”的概念。“想象的共同体”(imagined communities),原是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en)提出的一个概念,用来指称民族国家的虚拟特性。我想要提出的是,尽管安德森并非借用或挪用拉康(Jacques Lacan)的想象域(the imaginary)概念,但这两者间的联系却依稀可见。国族认同与镜像认同之所以类似,是因为两者都通过与他者的认同(同一化),想象了一个完整的身份(identity)。那么,臧棣的写作,从行为目标上来看,具有某种寻求自我认同以确立诗学完整性的内在要求。 一、抒情主体对语言符号秩序的回应 无论如何,语言是臧棣诗作及诗学最显见的关注点。在他早年著名的《后朦胧诗:作为一种写作的诗歌》一文中,臧棣最具启发性的论点之一便是:“我们时代的一切写作,尤其是诗歌的写作‘已卷入与语言的搏斗中’”,这种语言的自我缠绕区隔于“用语言与存在的事物搏斗”的前行写作[2]。而从拉康的理论来看,语言在符号他者领域中起着至为关键的作用:主体身处语言之中,并由语言他者所建构。因此,本文将先从语言的角度入手,探讨写作主体与符号他者之间的关系。 有意思的是,臧棣的诗以晦涩著称,没有一个“理想读者”(即使是对臧棣诗怀有极度热忱的读者)有可能完全把握他作品所谓“意义”。由此,我们可以发现,尽管臧棣的诗试图获取某种整一的诗意身份,他的抒情主体仍然依赖于一种与语言他者的特殊关系,需要我们去深入观察。在他近年的一条微博里,臧棣表示:“我还真不是为诗艺而诗。我顶多是,为汉语而诗。”[3]如果说“汉语”代表了中国文化政治语境下的语言大他者,我们不难发现在臧棣的诗中,主体的“欲望是他者的欲望”[4]235。汉语正是具体构造了无意识的那个巨大的他者,而作为语言的艺术,诗所面对的不得不首先是这个大他者。比如,在《秘密语言学丛书》里,臧棣不断告诉我们: 语言的秘密 神秘地反映在诗中 语言秘密地活着。活出了生命的 另一种滋味。语言因为等待你的出现 而听任太阳下有不同的生活 语言的秘密取决于诗如何行动 这里,(诗歌)主体与(语言)他者之间的微妙关系获得了展示。首先,语言被定位为一种秘密,是在无形中进入诗人的作品中的。语言是自在的,独立于这个世界的普通生活,但却必须从具体的主体表达那里体现出自身的隐秘欲望,因为正是诗的主体反映出这个语言他者的欲望形态。同时,他者与主体的辩证性还在于,抒情主体无时不在与作为符号规则的语言进行着某种搏斗,挑战大他者的宰制。在《搬运过程》一诗中,臧棣再次涉及了主体和语言的问题。尽管遭到了语言的抵制,主体仍然不懈地对语言进行重新安置。 我把一些石头搬出了诗歌。 不止干了一次。但我不能确定 减轻的重量是否和诗歌有关。 我继续搬运着剩下的石头。 每块石头都有一个词的形状。 我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因为在搬运过程中, 几乎每个词都冲我嚷嚷过: “见鬼”,或是“放下我”。[5] 几乎可以肯定,对于抒情主体而言,那些词语具有“石头”般的沉重,才需要愚公移山般的努力去清除它们的压迫。在这个过程里,语言并未被动承受主体的处置,而是不甘心地抵制着。在这两个例子里,我们可以看出,对于臧棣来说,一方面,主体不得不成为语言他者的执行者;另一方面,主体也反过来对这个他者的符号秩序进行某种清理。 大概谁都不会否认,臧棣是一个风格化的诗人。但是,风格是一种直观感性的写作特点,我们又如何可能从风格上来切入对臧棣诗的探讨?拉康在他《文集》的《开场白》里,一开头引用了布封(Georges-Louis Leclerc,Comte de Buffon)的格言——“风格即人”,不过随后又做了自己的补充:拉康认为“风格即人”这句格言应该还要加上几个字——“风格即作为言说对象的人”[6]。也就是说,对拉康而言,风格代表了人获得他者言说之后而形成的主体的符号世界,因为(无意识的)主体,当然是他者话语的产物。换句话说,风格代表了臧棣至为独特的符号主体,这个主体是被符号他者言说的。在与泉子的访谈里,臧棣谈到诗歌写作主题的时候曾经触及到这个他者与主体的辩证关系: 在诗歌写作中,我关心的是主题的生成性,或称诗意空间的自主生成。也就是说,在具体的意象空间里,主题如何向我们的感受发出邀请,以及这种邀请又是如何展示其语言特性的。也不妨说,诗的主题不过是语言的一种特殊的自我生成能力。[7]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