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世界一流大学是中国人百年来的一个梦想。恰巧在100年前的1915年,胡适先生在留学美国期间,感慨西方的民主和大学的先进,就梦想“吾他日能生见中国有一国家的大学可比此邦之哈佛,英国之康桥、牛津,德之柏林,法之巴黎,吾死瞑目矣”[1]。1947年时任北大校长的胡适又再次重温梦想,他在“争取学术独立的十年计划”中明确提出国家应该用最大的力量培植5~10所大学,使之发展成为“现代学术的重要中心”。[2]但由于当时国家的外忧内乱,胡适的夙愿也就仅仅是个愿望而已。 改革开放之初,国人又重新燃起了创办世界一流大学的梦想。1985年,清华大学提出了要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目标。1986年,北大校长丁石孙提出要把创办世界一流大学作为学校办学的指导思想,1994年北大党代会确定把创建世界一流大学作为学校建设的总体目标。但囿于条件的限制,北大清华的建设均无实质性进展。直到1998年,借由北京大学百年校庆之机,创建世界一流大学上升为国家的战略目标。十余年来,创建工作取得了显著成绩: 1.“985工程”大学的财政能力显著增强。北大1994-1998的五年间年均经费总收入不到6亿元人民币,到了2014年一年就增加到了将近100亿。 2.大学教师的经济社会地位显著提高。新中国成立后,大学教师曾经是被教育改造的对象,“文革”中曾是被批判、被教育的“臭老九”。直到20世纪90年代,还有不少老师离校“下海经商”。“985政策”最大的突破就是跨越性地增加教师的工资待遇,使得大学教师在总体上步入了中等和中等偏上收入的行列。由于知识分子经济社会地位的明显提高,从根本上扭转了“知识越多越反动”“知识越少越革命”的历史逆流,为我国开始步入“科教兴国”“创新型国家”的道路奠定了重要基础。 3.研究型大学群体已初步形成。按照美国卡内基基金会“每年至少在15个学科授予50位博士学位”即为研究型大学的分类,我国在1998年以前,很少有大学能够称得上是研究型大学,也几乎没有大学能够与世界一流大学对话。但迄今,我国的研究型大学已超过50所,全国博士培养和每年授予博士学位的数量已居世界第一位。 4.高等学校的研究成果,尤其是论文数量剧增,国际参与和国际影响力不断增强。 这些成绩的取得,主要是政府强力推动和引领的结果,也是高校不懈努力的结果。但是,在这一过程中,在一流大学建设的导向和建设路径上也存在不少问题或偏向,主要有: 1.大学愈益政治化。国家不断强化对大学在组织上、思想上、学术上的政治领导,意识形态控制全面深入,存在着重新回到“姓社姓资”问题的一种新倾向。 2.大学逐步行政化。政府强势地把自己的理念和控制方式内化为高校的管理和运营方式。政府运用多种政策工具和手段直接或间接地管理高校的干部、人才、工程项目、科学研究、学科建设、课程教学等。大学内部的行政权力也不断强化。 3.大学明显功利化。政府急于求成,突出“以绩效为杠杆”,不断推出“高指标”,例如,早在1993年就明确规定“211工程”的建设目标为“力争到21世纪初,我国有一批高等学校和学科、专业进入世界先进行列”。1998年的教育振兴行动计划提出“今后10~20年,争取若干所大学和一批重点学科进入世界一流水平”。这些“大跃进”的目标时限早已过去,但至今也没有哪所大学已经成为公认的世界一流。最近国务院的总体方案更加急切,规定“到2020年,若干所大学和一批学科进入世界一流行列”,为此突出强调要强化目标和绩效管理。目前只有清华大学宣布四年以后,即2020年建成世界一流,北大略微低调,争取2030年进入世界一流。各种各样急功近利的政策指标迫使和导致学校想方设法追求排名,干部趋炎附势追求升迁,教师不顾斯文追求名利,学生不择手段追求文凭,这些已经成为大学中相当常见的现象。 所有这些问题,都在改变着大学组织的性质,改变着大学的组织文化。有人甚至担心我国大学有“去大学、非大学”化的忧患[3]。 我们要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第一,它一定是大学,而不是政府部门、行政学院、党校、研究所、技术推广站或者什么“智库”。这样的大学,特别是世界一流大学,在精神气质上应当具有普遍主义或世界主义的取向。大学一词的词根(universus),就是“普遍”“整个”“世界”“宇宙”的意思。纽曼把大学定义为“传授人类普遍知识的场所”。我国新中国成立以后则突出关注、强调大学的国家化、特色化,直到“985政策”出台才有了转变。 北大在百年校庆为中央领导起草的代拟稿中,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小心翼翼地表述为“为了实现现代化,我国要有若干所社会主义的世界一流大学”。在江泽民代表中央的讲话中取消了“社会主义”的定语,清楚明确地申明“为了实现现代化,我国要有若干所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一流大学”。据陈佳洱校长回忆,江泽民在讲话前曾问过他:你讲的世界一流大学能不能跟哈佛、跟牛津、跟剑桥这些大学比?陈回答,能比,我们原来就是想要比所以才提出来要办一流大学的。江泽民说,既然能比,你在中国办一流大学当然是社会主义大学,你加上社会主义会被以为是你自己办的一流大学。陈说,总书记,可以把形容词去掉,形容词一加,那就是自己定义的,只有社会主义国家是一流大学,而不是全世界的一流大学。原来我们想的也不是这个意思。这段对话和之后的中央政策明确的是要办世界公认的一流大学,而不是只有自己认为的一流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