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处在一个全球化的时代,全球化正在改变着各国领导人的思维模式和决策视野,也不断改变着一个民族的预期与梦想,加剧对市场和资源的国际竞争;我们正处在一个市场规律和竞争法则影响和控制社会生活方方面面的时代,一个疯狂消费的时代,一个镀金的时代,在这个时代竞争取胜成为“人生第一要义”;我们正处在一个民主的时代,参与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中大众的民主、公平和公正的价值与精英文化传统不断交锋;我们正处在一个新自由主义和管理主义大行其道的时代,在这个时代公共部门的改革浪潮不断兴起,评价排行大行其道;我们正处在一个技术革新的时代,信息的迅速传播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判断。时代的特点正在对大学产生重大影响。 就管理而言,这些时代的特点使大学产生以下三个重大的变化:一是大学规模急剧膨胀,许多以本科生为主、规模仅为千人的大学发展成为数万人的多元巨型大学,在这个过程中大学的管理机构也不断扩张和加强,加速了大学管理的科层化。 二是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各国由于公共经费的紧缺,政府开始关注经费使用的效率,纷纷制定政策,监测大学的绩效或者产出,建立绩效报告制度、绩效合同或类似的治理工具,监控大学经费的使用,引入按大学的绩效分配公共经费的原则,使大学更负责任地实现公共目标。本来这一改革的初衷是改变政府对大学的监管模式,使用新公共管理的手段治理大学,让大学对社会负起责任来。但始料未及的是,政府这一系列措施使大学的行政部门迅速扩张起来,极大地加强了大学行政权力,加剧了大学的行政化。 三是在新经济不断发展和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大学的商业化不断加剧,大学的管理与企业的管理趋同,大学为迅速应对市场的挑战,校长的行为取向不断接近企业的CEO,跨越传统的学术决策程序,垄断学术决策权,加速了大学行政化。这听起来似乎有一点诡异,本来就整个社会宏观层面而言,在社会市场化的过程中,政府会从对社会机构的直接监管中退出来,承担起保持一定距离的引领作用,从而改变社会中政府无处不在的现象。但是在大学内部,市场化却导致了行政化。 这三个趋势在我国均有体现,但是在我国独特的情况是,这三种趋势与原本就具有的很强的官本位文化契合起来。大学被视作政府的附属部门,大学管理人员被视作国家干部,按照干部制度来任免和管理,官本位被无限扩张和强化,大学正在异化为以官僚机构模式运转的另类机构。与此同时,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对大学的影响不断加强,大学要不断依靠市场寻求新的收入来源。大学的这一市场努力在宏观上并未实质性改变政府与大学间的治理关系,但是在大学内部却极大地加强了行政权力,成为大学行政化的一个重要的推手。信息技术的迅速发展,使得大学管理层穷于应对网上迅速传播的负面新闻,被各种评价和排行牵着鼻子走。 大学行政化已成为一股巨流,应该引起我们足够的警觉。美国著名高等教育学者阿特巴赫指出:“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和大学行政管理化,随着高等教育领域中行政人员数量增长,高级行政人员的管理权力大大加强,他们控制了预算和学术规划。”[1]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前校长穆勒进一步提出了警告,大学“早期存在的人之间的密切关系和人文标准正在受到规模、制度和程序的侵蚀。这种演变使得大学自治更难于实施”,大学“不可避免地官僚化了”[2]。 在过去30多年中,世界许多国家对高等教育治理制度进行了影响深远的改革。但是在各国,甚至一国内部并没有对大学治理最有效的模式形成一个共同的认识或一致意见。似乎治理改革已经成为高等教育场域中的一个常态。在制度层面,政府日益依赖评价问责大学,人们越来越相信高等教育治理中的市场的效用,这导致了在分配教学和科研公共经费方面越来越取决于竞争。在院校层面,正式任命的领导、管理者和行政人员的作用与地位不断加强和专业化,其代价是学术人员在大学治理中的参与不断削弱。我们可以看到各国大学治理改革普遍面对的几个基本矛盾。 首先,一体化管理结构与双重管理结构的矛盾。双重结构意味着负责行政事务的人或集体与负责学术事务的人或集体之间的分割。这种冲突是否得到解决以及如何解决,对于大学的可持续发展和运行具有重大的影响。一体化的改革使得各级教授委员会失去了其正式的治理机构的地位;使得大学的三级治理结构变为二级结构;使得大学行政淡化学术事务,强化行政事务,因为后者往往更紧迫,更主导大学领导的工作日程。一体化的改革使得大学领导更多地关注在大学内部新建立的极富创业精神和创业性的准单位,例如大学与政府或企业合办的跨学科研究中心,而与传统的院系相疏离。 其次,机构决策的外部影响力和内部影响力之间的矛盾。大学经常被指责与它们周围环境的变化和需要相割裂,许多国家的改革目标是将决策权从学术人员手中转移到专业管理人员和外部的利益相关者手中。专业管理人员主要对上级行政领导负责,而经常凌驾于教授之上,漠视教授的诉求,逐渐形成与学术文化相对立的独特的行政文化,使大学传统的学术权力不断受到侵蚀。外部利益相关者进入大学,与大学内部文化、传统和标准格格不入,导致大学治理系统内部关系紧张。 再次,在更加自治的大学中,集权和分权之间的矛盾。政府向大学赋权,政府对大学实施保持一定距离的引领(distant steering),与此同时要求大学层面更多的规划、问责和控制,也就是要有更强、更显性的大学治理,结果一般来说导致大学内部权力更加集中,院系层级的学术领导的学术管理权力被不断淡化和趋于模糊。与此相关的问题是大学不同组织层级应该有多少权力和哪些权力;应该由谁来确定大学的战略规划,谁负责大学内部的质量保障,以及如何分配大学内部的资源,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