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6)05-0108-10 一、对《黑皮书》“反犹”的炒作 这里所说的《黑皮书》并不是指海德格尔从1931直至1975年写于黑色笔记本中的全部34本思想札记,而主要是指被其命名为“深思”的第一部分,亦即写于1931-1941年间并已于2014年出版的《海德格尔全集》第94-96卷。 早在《黑皮书》第一部分(亦即《深思》)筹备出版的时候,就有人散布说,其中有明确的反犹言论,是能证明海德格尔反犹的重磅炸弹,并能沉重打击那些执迷不悟的海德格尔崇拜者们。海德格尔的学生和追随者也大都相信了这种说法,并担心其对海德格尔的不利影响,甚至试图阻止其正式出版。在《深思》出版之后,论证海德格尔反犹的文章更是层出不穷。如果说关于海德格尔反犹的前几波争论还只是“争论”而无法“定论”的话,那么,《黑皮书》的出版似乎就能给海德格尔的反犹“盖棺定论”。另外,人们的炒作还不仅仅限于海德格尔的言论,甚至相关机构也被拿来作为炒作的对象。人们到处传说着弗莱堡大学要取消“海德格尔教席”,而且还让人相信,这个所谓的“海德格尔教席”的被取消就是缘于海德格尔《黑皮书》的反犹言论。 在这种让公众和海德格尔追随者惶惶不可终日的气氛下,主要写于纳粹时期的《黑皮书》似乎真的就成了海德格尔秘而不宣的反犹宣言。但是,如果不被这种炒作性的“舆论”所裹挟而稍微想一想的话,我们就会产生疑问,纳粹作为一种肤浅而极端的政治运动,其反犹是可以想象的,但海德格尔毕竟是一位深刻的思想家,而且在短暂卷入纳粹运动之后又很快与之分道扬镳了,这样的哲学家会有纳粹的那种肤浅而极端的反犹言论吗?另外,《黑皮书》第一部分被命名为“深思”,这种“深思”不是与简单化和教条化的反犹主义不相容吗? 当然,“深思”与“反犹”也不是绝对不相容的,“深思”也可以是思想的反犹。那么,《深思》果真如此吗?它真是以私人笔记的秘密形式来抒发海德格尔内心深处的反犹思想吗?如果认真读一读已出版的前三卷《黑皮书》(《深思》),我们就会发现,海德格尔所写的其实根本不是反犹之类的东西,而是一如既往地书写他持续思考的存在等纯哲学问题。如果说海德格尔在这里也确实“反”什么的话,那他所“反”的也不是犹太人,而是现代性。 这一点本来是显然的。在三大卷《深思》中,貌似反犹的句子主要有三四处。如果再加上所有涉及犹太问题的文字,总共也就十几处。而且,这些词句在三卷《深思》中并不是关键性的,而是为关键性问题服务的。如果这极其普通的只言片语就能决定三大卷《黑皮书》的反犹性质,那不是笑话吗?因此,本文认为,我们非常有必要表明《黑皮书》究竟是什么性质的。 二、《黑皮书》的思想特质 海德格尔《黑皮书》隶属于从1931年一直延续到1970年代中期的“存在历史之思”,已出版的《黑皮书》第一部分(亦即三卷《深思》)就是对这种“存在历史之思”的伴随性思考。而这种伴随性思考,按照海德格尔自己的说法,是其“诸思想尝试”的一种(其它几种思想尝试分别是:讲课稿、演讲稿、对练习课的记录、著作之前作、荷尔德林课程讲稿等)。①对于这种伴随存在历史之思的“深思”的思想特质,亦即对于《黑皮书》第一部分的思想特质,海德格尔说:“这些‘深思’以及之前所作的全部思考不是可被人们当作‘生活智慧’的‘警句格言’,而是那种尝试的所有不起眼的‘前哨’(Vorposten)与‘后合’(Nachhutstellungen)。得到尝试的尚未明言的沉思是要为重新开启的发问赢得一条道路。与形而上学之思相区别,这种发问可以称为原在历史之思(seynsgeschichtliche Denken)。”② 这里的“原在历史之思”亦即“存在历史之思”,而这种存在历史之思的“唯一问题”就是“关乎原在(Seyn)③之真理的问题”④。由于海德格尔后期除了以“原在”替代原来的“存在”之外,还以“缘起”(Ereignis,或翻译为“原事”)来替代原来的“存在”,亦即,海德格尔用“缘起”(原事)和“原在”所要表示的东西与其前期用“存在”所要表示的东西在本质上是相同的,所以,关于原在之真理的问题也就是关于缘起(原事)之真理的问题或关于存在之真理的问题。又由于海德格尔的“真理”是原初意义上的,亦即“解蔽”,而“解蔽”、“真理”与“缘起”(原事)、“原在”或存在等在本质上又都是历史的,所以,海德格尔的“存在历史之思”或“原在历史之思”同时也就是“缘起之思”(Ereignis-Denken,原事之思)。由此,“存在历史之思”或“原在历史之思”或“缘起之思”(原事之思)的“唯一问题”就是关于存在或原在或缘起(原事)的真理问题。 那么,海德格尔是如何思考关于存在的真理问题呢?或者说,海德格尔是如何进行其“存在历史之思”的呢?根据冯·海尔曼(F.-W.v.Herrmann)和海德格尔自己的说法,这种思考的主要道路是由1936—1944年间所写的《哲学论稿(源自缘起)》(Beitrage zur Philosophie[Vom Ereignis],全集第65卷)、《沉思》(Besinnung,全集第66卷)、《形而上学之克服》(Die überwindung der Metaphysik,收于全集第67卷)、《原在之历史》(Die Geschichte des Seyns,全集第69卷)、《度起源》(über den Anfang,全集第70卷)、《缘起》(Das Ereignis,全集第71卷)和《起源之路径》(Die Stege des Anfangs,全集第72卷)这七部主要著作所开辟出来的,“而《深思》则伴随并扩充着这条主要道路”,“它们被安排在开辟道路的伟大作品的旁边与后面”,⑤是这七部存在历史著作的“前哨”(Vorposten)和“后合”(Nachhutstellung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