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白的事迹和著译,许多都是令人敬重的。但是,他的政敌陈碧兰在回忆录《早期中共与托派——我的革命生涯回忆》中,却讲到了瞿秋白的抄袭往事: ……在莫斯科东方劳动共产大学时,听到同志们纷纷议论,说瞿秋白所著的《社会科学讲义》一书(此讲义本为上海大学社会科学系的教材,但后来出版成书,寄至莫斯科东方大学,写明瞿秋白著),是完全从布哈林的《唯物史观》翻译出来的。他们认为:假如署名瞿秋白编译,并声明是由布哈林的《唯物史观》编译作为教材的,那当然没有问题。但他对此却一字不提,而居然署名瞿秋白著。这是一种最不诚实和可耻的行为。① 陈碧兰是彭述之妻子,夫妻俩都是托派,与斯大林派的瞿秋白处于完全敌对的立场。就个人关系而论,甚至在彭述之成为托派之前,早在1927年中共“五大”前后,瞿彭之间就有甚深的敌意了。瞿秋白著《中国革命之争论问题——第三国际还是第零国际》,就指名道姓批判彭述之。既然彼此之间有这样深的敌意,陈碧兰回忆录中说的,是不是一种对政敌的诽谤和丑化,是不是可信呢?这就是一个问题了。我想查明这件事。 被陈碧兰指为抄袭的著作《现代社会学》,现在收在《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2卷,人民出版社1988年出版,以下简称“瞿集”;布哈林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人民出版社1983年出版,以下简称“布书”。两书一对照,就可以看出问题来了。下面举一点例。 假使稍加考察,便可以看见一切现象之中都有线索可寻,此等现象之间的关系都有一定的相互影响。春夏秋冬四季,难道不是轮转无舛的;日以继夜,夜以继日,难道不是规律的?草木生长枯萎,禽兽孳生飞走,都有一定的原因;人类耕种工作都有一定的关系。譬如说,春天雨后往往笋格外长得快,所以俗话叫做“雨后春笋”,——可见用极平常的常识,人已经能归纳“有物有则”的宇宙现象,而养成“规律性”(La regularite)的概念。(第409-410页) 只要留心观察,到处我们都可以看到现象中的某种规则性。白昼过了是黑夜,同样有规则地黑夜过了又是白昼。一年四季有规则地次第到来,同时随着季节的变换,一系列其他伴随而来的现象年复一年地重复出现:树木发芽滋长而又枯萎凋落,禽鸟飞来又飞走,人们播种又收割,等等。或举一个近乎逗乐的例子。每当一场暖雨过后,蘑菇就大长特长,甚至我们都有这样的说法:“长得像雨后蘑菇一样”。我们都知道,黑麦粒落到地里就会发芽,在一定条件下,最后由麦芽发育成长为麦穗。可是,我们从未见过,这种穗是从比如蝌蚪或石灰粉粒中产生出来的。由此可见,在自然界,从巨大行星的运转直至谷粒或菌类,所有一切都服从于一定的规则性,或如人们所说的一定的规律性。(第9页) “布书”中原有的“伴随而来”的意思,在“瞿集”中没有反映,这恐怕应该算是翻译或编译过程中的一处疏忽,不能作为并非抄袭的证据。 社会现象之中亦是如此。人类的社会生活,不论他怎样复杂怎样各不相同,始终我们能考察得一定的规律。譬如不论在什么地方(美国、日本、非洲或澳洲),只要有资本主义的发展,就有工人阶级生长发达,就有社会主义的运动。物质生产发达,“精神文化”也跟着发达:譬如识字者的人数。资本主义的社会是经过一定的时期必定发现所谓“经济危机”(Crise),和所谓“工业兴盛”交互轮转,——差不多像昼夜的交替。每一次技术上的大发明,必定影响到社会生活,使他大起变动。再则还可以举一个例,譬如统计每一国家内今年所增的人口,与去年所增的相比较,罗列种种影响人口的因素;到明年再以同样方法调查,互比各种因素的力量,——就可以得到明年所增与今年所增之百分比实是大约相同的结果。正因我们能凭此规律性而预测将来现象的大概,我们方能采取某种方法,加以人力的工作。假使竟没有丝毫规律性,那时,我们只能“束手待毙”,听其自然。今天有昼,明天没有夜;今年冬天下雪,明年冬天也许开花。英国有资本主义的发达,而工人阶级日益扩大;日本却因此反而是诸侯加多。再过两天,米可以长在松树上去了。(第410页) 在社会生活即在人类的社会生活中,我们也看到同样情况。这种生活,不论怎样复杂,怎样变化多端,我们仍然能够从中看出和发现一定的规律性。例如,凡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地方(美国或日本,非洲或澳洲),工人阶级就日益成长养大,社会主义运动就会出现,马克思主义理论也会得到传播。随着生产的增长,“精神文化”也日益发展,例如,读书识字的人数增多。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每隔一定时期就爆发危机,而危机总是跟工业的高涨交替出现,正像白昼黑夜交替出现一样。一旦有了重大的发明,使技术发生变革,整个社会生活也就会迅速发生变化。或者再举这样的例子:比如说,统计一下某个国家一年内新出生的人数,我们就可以知道,下一年人口增长的百分比将大致相同。如果我们计算出巴伐利亚一年的啤酒消耗量,也就会发现,这个数量大体上是一个常数,是随着人口的增长而增加的。如果不存在任何规则性即任何规律性的话,显然什么都无法预见,人们也就无所作为了。如今白昼继黑夜而来,以后也许整年不见阳光。今冬下了雪,而明冬橙子树开起花来了。在英国工人阶级随着资本主义而发展起来,而在日本也许地主日益增加。现在面包是在炉子里烤制出来的,以后——什么巧事都可能有的!——也许松树上不再结松果而开始长面包了。(第9-1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