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伪在中国源于一种疑古惑经的传统,是古典学术研究中搜集史料、鉴别史料的一种重要思路和方法。目前,人们对“辨伪”有不同的界定。一般而言,“辨伪是指对有真伪问题的事和物进行鉴别辨认以区别真伪的一种考证方法”①。但又分广、狭二义:“广义的辨伪,涵盖一切事和物;狭义的辨伪,专指对典籍文献真伪的鉴别考察。”②即狭义的辨伪仅限于图书文献。可是在此基础上,有学者又分出一个广义和狭义:狭义辨伪仅指关于书籍本身包括名称、作者、年代等方面真伪的考辨;广义辨伪除此之外,也把关于书籍内容真伪的考辨包括在内。即广义辨伪除伪书之外,还包括伪事、伪说等的辨别。广义辨伪除了所谓辨伪之外,其实也含有证真、指谬、正误等内容。 中国古典文献的辨伪传统一般认为“萌芽于战国、秦、汉,而勃发于唐、宋、元、明,到了清代濒近于成熟阶段”③。其中一个重要节点是秦始皇焚书,“这个事件对中国辨伪学发展的进程曾产生过不可低估的影响。经今文、古文之争,缘起于秦之焚书,后世大量伪书的出现,也多与焚书有关”④。自此,辨伪日益兴盛,至20世纪20年代已形成独立的分支学科。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也存在辨伪的问题,也需要采用辨伪的方法。其辨伪活动在新文学诞生不久就开始零星出现,但直到80年代以后才引起学者关注并开始成为现代文学研究的一种必要的方法。虽已有不少学者为现代文学辨伪做出了贡献,但系统的研究尚少,深入的评估亦付阙如。 一、伪书、伪事 辨伪缘于作伪、造伪。“伪”有诈、欺、虚、矫、假、阴、不诚等诸多语义,与诚、正统、事实、真迹等相对。这里主要指伪文献、伪史料,包括伪书、伪篇、伪本、伪事、伪史、伪说等,这些皆可以伪书和伪事二词涵盖。所以,梁启超说:“辨伪法先辨伪书,次辨伪事。”⑤伪书在中国古典文献中比例极大,张之洞在《輶轩语》中说:“一分真伪,而古书去其半。”而且愈古伪书愈多,胡应麟在《四部正讹》中的统计是“余读秦汉古书,核其伪几十七焉。”所以狭义的古典辨伪侧重辨伪书。关于辨伪书与辨伪事何者为重,钱玄同认为“二者宜兼及之;而且辨‘伪事’比辨‘伪书’尤为重要。”因为如果被伪事所蔽,辨伪者“据以驳‘伪书’之材料比‘伪书’还要荒唐难信的。”⑥这些论及古典文献辨伪的观点对中国现代文学辨伪的范围、重点等的划定都有借鉴意义。与古典文献的年代久远相比,现代文学文献的生产时代近,故伪书的比例较小,而伪事、伪说更多。既有有意的作伪,也包括无意的作伪;既有与古代相同的伪,也有现代特有的伪。与古典伪书一样,现代文学伪书也有全伪、半伪、内容不伪书名伪、冒名、依托、伪本、伪装等不同种类。伪事也有虚构、溢美、溢恶、增饰、附会、武断等不同表现。但主要源自几个大的方面: 第一是由盗印生伪。民国时期,出版商出于牟利的目的,大肆盗印现代文学作品。如华通书局《中国新书报》对北平地区翻版书做过调查,其“第二卷第四期、第五期合刊及第二卷第七期、第八期上综合起来的,共收1932年调查所得的翻版书二百零一种,大部分都用原书、原作者、原出版社的名义翻印……”⑦有学者剔除这次调查数据中的重复书名后的统计是199种。“在所有作者中,被翻版作品最多的是郭沫若,共有三十种;其次是张资平,有二十二种;第三是蒋光慈,有九种;第四是胡适和阳翰笙,都是六种;鲁迅四种。”⑧这还仅仅是一次局部的不完整的调查。实事上,不同时期、不同地区的盗印情况和数据至今还没有弄清楚。单个作家的作品被盗印数据亦如此,仅有少数作家有这方面的资讯,如老舍民国时期被盗印的书目有38种图书,66种版本。冒名张恨水的伪作有86种。这些盗印作品中的所谓翻版书是指利用原书名、原作者等但并不改变原作品内容、篇目等一类盗印书,其实只是一种伪本而已,还不是我们应重点关注的对象。我们应重点研究的还是其中的伪书,即那些改变作者名、作品名、文本内容等伪书、伪作。有所谓“依托”的伪书伪作,如1937年《文摘》战时旬刊第二十期刊有日本人假托郭沫若夫人之名所伪造的《我的丈夫郭沫若》一文,1942年大连一书局依托张恨水之名而伪造的《我的一生之情史》一书。有张冠李戴式的伪书,如苏曼殊《断鸿零雁记》改署郭沫若著,茅盾的短篇小说集《野蔷薇》冒蒋光慈之名出版并更名为《一个女性与自杀》,邹枋的短篇小说集《三对爱人儿》也被改署蒋光慈之名。有仅仅更换书名的伪书,如蒋光慈《鸭绿江上》改名《碎了的心与寻爱》,郭沫若的《我的幼年》改名为《沫若自述》等。更有任意割裂与拼接的伪书,如署蒋光慈之名的《最后的血泪及其他》以《纪念碑》中蒋光慈与宋若瑜的通信为主,又加入一些别人的书信。除了依托之作这种纯伪书之外,还有各种半伪书。有附骥式的半伪书,如张恨水的《水浒新传》在《新闻报》连载至五分之三的篇幅时,由于“孤岛”沦陷停刊,一家上海小报却请“枪手”续写并假冒张恨水之名登载。有篡改型的半伪书,如张恨水的《锦绣前程》经过“枪手”缩改、拉长并更名为《胭脂泪》出版。在以上盗印生伪现象中,伪本可能旋生旋灭,也较容易辨伪;纯伪书终究也会被读者和研究者识别。唯有半伪书的归属、识辨和研究往往更费周章。如老舍的《文博士》、张恨水名下的一些半伪书等。关于半伪书,张恨水谈过感受:“所难堪者,却是半伪书。怎么叫半伪书呢?就是把我的书,给它删改了,或给它割裂了,却还用我的名字,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这都教人啼笑皆非。”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