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12年到1926年,任职教育部,是鲁迅在北京时期的基本社会身份。但长期以来,学界对鲁迅在教育部的状况缺乏深入的研究,普遍认为鲁迅在教育部没做什么事情,对鲁迅与教育部同僚的交往以及这种交往对他的影响知之甚少。实则鲁迅在教育部的前期,也就是1912-1917年,因为受到教育部总长蔡元培、次长董恂士的器重,一度受到重用,接手并完成了一批重要工作,例如设计国徽,参加读音统一会,主持美术调查处的工作,筹办展览会,筹建京师图书馆、历史博物馆,担任通俗教育研究会小说股主任职务等。鲁迅在与教育部僚友的合作中,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鲁迅曾在两个并不相同的“教育部”任职:辛亥革命后的南京临时政府教育部,和北洋军阀政府的设在北京的教育部。前者约三个月左右,后者共为十四年。鲁迅在教育部工作如此之久,有三个基本原因:以蔡元培美育思想为工作的思想基础;墨家传统的实干精神是其历史渊源;浙籍、留日同僚互相支持为工作中的人脉基础。 1912-1914年是鲁迅在教育部工作的一个高潮期。鲁迅1912年5月10日日记中所记载的“晨九时至下午四时半至教育部视事,枯坐终日,极无聊赖。”①为学界熟知。此句常被单独摘录,以点代面地被视为鲁迅在教育部没做什么事情的明证。实则鲁迅第二天5月11日的日记中就出现了后来担任教育部次长的董恂士,以及僚友张协和、胡梓方:“午就胡梓方寓午餐。夕董恂士来,张协和亦至,食于广和居。董君宿于邑馆,以卓卧之。”②由鲁迅日记中对董恂士、张协和等教育部同僚的这段记载,可看出他们之间的熟稔。 由鲁迅日记可知,鲁迅与教育部同僚交往密切的时期主要集中在1912-1917年。这段时期,鲁迅在教育部的主要僚友有两类:浙籍同僚和留学归国的同僚。这两类僚友又有交集。鲁迅的浙籍同僚中,蔡元培、董恂士先后担任过教育总、次长职位,同乡并且同时期留日的同僚许寿裳、张邦华、伍崇学、钱家治、张宗祥、杨莘耜、钱稻孙等身居要职,他们在思想观念上比较接近,在教育部中属于南方的新派。留学归国的同僚在教育部也占据一定地位,可参见附录所列1916年教育部留学生名录(据《留日同学录》整理)。留学生在政府各部委任职人数众多,已成为官场的一支重要力量。他们在很多事情上的立场相近,来往频繁。蔡睟盎曾用《蔡元培答客问》中的一句“部中僚友,实有和衷共济之乐,猝然舍去,良用歉然”③,来证实当时教育部内部的亲密合作关系。 鲁迅在教育部前期受到重用,与蔡元培、董恂士的器重相关。1916年董恂士逝世,这一年鲁迅日记中记载的宴饮次数锐减,鲁迅1912年至1915年的宴饮的主要同席者都是教育部同僚、浙籍同乡,1916年鲁迅与教育部同僚的宴饮次数锐减,到1926年离京,也没有再恢复。与此相关的是鲁迅日记中与教育部同僚交往的记载,也在1916年锐减。1917年,鲁迅的僚友们受到范源濂外放的打压,此后,教育部的工作和同僚交往在鲁迅日记中的记载就越来越少。 鲁迅进入教育部与教育部的浙籍同僚直接相关。许寿裳是鲁迅的同乡,赴日留学时成为鲁迅挚友,回国后带动鲁迅进入教育部,成为鲁迅的同僚。鲁迅与许寿裳的友谊,如许广平所述“从来没有改变的,真算得是耐久的朋友,在鲁迅先生的交游中,如此长久相处的,恐怕只有许先生一位了”。④1910年8月至1911年3月,许寿裳到北京任代理京师译学馆历史地理教员,1911年正月任北京优级师范学堂教育学心理学教员。1911年,许寿裳通过“宣统三年东西洋留学生考试”,成为前清学部七品小京官。⑤鲁迅在致许寿裳的信中表示出对北京的向往,以及不复越人安越之感,并屡次托许寿裳帮他在他处谋职。1910年8月15日,鲁迅写给许寿裳的信中,谈到许寿裳的北行令他“益寂”,同时询问“北京风物何如?暇希见告。……他处有可容足者不?仆不愿居越中也,留以年杪为度。”⑥1911年1月2日,鲁迅致许寿裳的信中,谈到对北京琉璃厂的兴趣,这是因为“吾乡书肆,几于绝无古书,中国文章,其将陨落。闻北京琉璃厂颇有典籍,想当如是,曾一览否?”⑦因为感觉孤立,鲁迅常在信中追念留日同学。⑧一方面是越中事务人际的琐末猥杂,“越校甚不易治,人人心中存一界或”。⑨一方面是越中的见闻有限,书籍少。鲁迅对中国整体的社会结构和人际关系表现出很大的探究热情,浙江这一观察点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需要。 1912年,鲁迅经由许寿裳向教育总长蔡元培推荐,进入南京临时政府教育部。此时,蔡元培还没有见过鲁迅,但因从弟蔡谷清与鲁迅同期留日等原因,对这位同乡有所了解。⑩因政局的变动,袁世凯在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1912年5月南京临时政府迁到北京,教育部这一政府部门随临时政府北迂。教育部的政府性质发生了变化,但是鲁迅的职务却延续下来。南京临时政府成立时,蔡元培任教育总长,颁发通令改革清学部学制,为新学制之先驱。(11)社会教育司是蔡元培任教育部总长时新设的一个机构,清朝学部没有这一分科项目。社会教育这一概念始于德国,与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相对。钱稻孙也回忆道,当时教育部学习日本的地方很多,但日本没有社会教育司的设施,所以这是一个新的创设;这创设是蔡元培的主张;社会教育司第一科,主管图书馆、博物馆,这工作在当时是没有人懂得的。(12)蔡元培“先生在欧洲多年,感于各国社会教育之发达,而我国年长失学之人占全国之大多数,以此立国,危险孰甚!因竭力提倡社会教育,而于草拟教育部官制时,特设社会教育司,与普通教育司、专门教育司并立。此官制后来通过于参议院,至今仍之”(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