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851.2 [文章标识]A [文章编号]1009-721X(2016)02-0062-(38) 没有共同权力的地方就没有法律;没有法律就无所谓公正或不公正。暴力与欺诈是战争中的两个主要美德。 托马斯·霍布斯,1651① 很少有国家像俄罗斯这样更需要有效地融入国际社会。俄罗斯的邻国为数众多,其中包括中国——世界上增长最快的力量。俄罗斯是全球能源和自然资源的主要供应国,这(一身份)对俄罗斯的繁荣稳定仍至关重要。俄罗斯作为一个大国的自我认定,也基于其影响他国和外部环境的能力。与此同时,很少有国家像俄罗斯这样兼具反省自我与怀疑“他者”的传统。列宁曾形容俄国十月革命是一个“被包围的城堡”,这个词汇实际上也反映了俄国自我封闭的本性。当彼得大帝推开俄罗斯“通向西方世界之窗”的时候,他做的正是废除俄国数世纪的孤立与蒙蔽。② 现实需要与传统本能之间的张力,到了21世纪仍在影响着俄罗斯。克里姆林宫说俄罗斯需要适应一个转型中的世界,一个日益全球化和相互依赖的世界。③然而,在面对后现代的挑战时,俄罗斯本能的反应,是退回到对内采取保守的政治与社会价值观,对外奉行传统的大国外交。 对于莫斯科而言,问题不在于要不要对外交往,而是该如何进行对外交往。政治文化、利益和环境等各种因素,使得俄罗斯更容易形成一种防御性的心态。但普京的选择远超出了合理的范围。这是基于他自己对当前国际政治的认知,以及对俄罗斯作为地区性乃至全球性大国身份的评估。在俄罗斯,国内的背景、长期的结构性影响,与不确定的外部事件和“战略冲击”(strategic shocks),同时并存。 在过去十年里,普京试图将俄罗斯传统的世界观与基于利益的对外关系路径加以整合。为此,他秉持由叶夫根尼·普里马科夫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提出的“全球多极秩序”的观点。这是俄罗斯期待的世界。它有许多未知和风险,但也有战略机遇。在这样一个世界中,俄罗斯能繁荣发展——当然,前提是,如果俄罗斯能够重现其在历史上的成功时期所采取的外交政策手腕。对于普京团队的精英而言,国际环境的不确定性使俄政权更有理由巩固国内的权力和权威。因此,俄罗斯内外政策的选择,不是“适应或停滞”,而是“维持与巩固”。 然而,克里姆林宫想要按其所愿塑造世界是一回事,有效应对每天事与愿违、针锋相对的现实则是另一回事。真实的世界不稳定、充满了变数,且难以预料,并不是一个静态的结构,更遑论“秩序”。现实世界充满了各种不同的挑战,与俄罗斯当权者想象的世界并不一致。要义在于,只有那些勇于适应变化的国家,才会繁荣发展。对于俄罗斯而言,这意味着要抛弃“理所应得”的历史观,并根据实际的成就,来对自身的国际地位加以再确定。 一、莫斯科眼中的世界 需要说明的是,并没有一个“单一的俄罗斯世界观”。在一个多元、受教育水平高且允许辩论的社会,存在着多种多样的世界观,正如对于“国家利益,存在着不同的理解一样。考虑到本研究的客体是普京外交政策,这里说的俄罗斯世界观,指的是俄罗斯统治精英的假设、观点和抱负等。虽然如前所述,精英们也并非铁板一块,但其中仍然存在着许多共性和延续性,它们一起构成了一种可识别的世界观。下文分三个部分展开。 第一部分关注战略文化。多年以前,国际关系理论家杰克·施耐德(Jack Snyder)将战略文化定义为,“这是态度和信念的集合体,它引导和约束着对战略问题的思考,影响着战略议题的形成,设定着讨论战略问题的词汇和概念参数。”④本文所说的战略文化,是指克里姆林宫对于所谓“世界的运行方式”的看法——世界的本质、惯性及国际行为的框架。这里强调的并非是正式规定,而是那些不成文但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竞争与合作并存的世界;硬实力的至关重要;大国的中心地位;地缘政治的恒久重要。 第二部分更直接地侧重于俄罗斯精英对于国际体系的理解,即,主张一个后西方的多极秩序或多中心体系。莫斯科的这种世界观,在某种程度上是老一辈列宁主义者问题的重新包装,“谁将战胜谁?”或者用今天的话语说,“谁会兴盛,谁会衰落”。莫斯科精英的感受和认识是:西方在衰落,世界其他地区在崛起,以及国际权力向东方转移。如果说战略文化塑造了俄罗斯对外政策的哲学基础,那么对国际体系的认识和解读,则影响着具体的行动和政策回应。 最后,任何有关“莫斯科眼中的世界”的讨论,最终都会归结为俄罗斯当前和未来几十年内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问题。克里姆林宫仍然将俄罗斯视作世界强国和地区霸主。俄罗斯在何种程度上能将这种自我定位与“正常国家”和“国际社会”的目标整合起来?普京和俄罗斯其他高层精英,对于俄罗斯能真正成为后西方世界秩序的赢家之一,乐观程度如何?亦或他们外在的自信,是在掩饰日益增长的不安,尤其是面对中国的崛起?他们对于俄罗斯的机遇与局限有哪些预测和判断? 二、新霍布斯式的想象 一位十七世纪英国政治哲学家的世界观,却真正摸着了大多数普京外交政策的精髓,这确实是一个讽刺。托马斯·霍布斯对于国际政治的极端现实主义的诠释,反映的是他所处时代的动荡不安。他先后经历了英国内战和查尔斯一世国王被推翻,并远观三十年战争将欧洲大陆彻底摧毁。他所谓的“自然状态”或曰无政府世界,似乎与二十一世纪初高度全球化和制度化的国际环境完全不同。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