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再平衡：奥巴马政府国家安全战略再思考

      可能很少会有人否认，自2009年1月奥巴马政府上台以来，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发生了重大变化。但是，如何概括过去五年间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其战略态势究竟是扩张还是收缩？地缘战略重心到底是在亚太还是在中东？战略效果究竟如何？对这一系列问题，学术界似乎并无共识。2014年3月，美国国防部已经推出新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QDR)。按照计划，奥巴马政府今年上半年还将出台新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和《四年外交与发展评估》报告(QDDR)。上述报告的出台，标志着奥巴马政府从时间上已经完成一个战略周期，并将根据对过去五年的评估谋划剩余三年的国家安全战略。因此，从中国视角对奥巴马政府过去五年的国家安全战略作一评估，可谓正当其时。

      本文认为，奥巴马政府国家安全战略的核心是，根据国际战略环境及美国权力资源的现实，全面调整美国政府运用权力资源①的方式与重点，纠正前任遗留的重大战略问题，维护其必须维护的“较小霸权”，夯实美国未来的权力基础，并适时推行一套根植于自由主义或进步主义的外交理念。在这一过程中，奥巴马政府在各个具体领域中有进有退、有取有舍、有攻有防，且两方面相互交织。尽管“再平衡”是奥巴马政府用来描述其亚太战略的专门术语，②但本文认为，奥巴马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调整，其实质是一种在全球范围和战略各领域之间的“再平衡”。③

      一、战略谋划：环境、手段与议程

      分析奥巴马政府过去五年的国家安全战略，首先需要回到源头，梳理其上任前后的战略设想，也即奥巴马政府“想做什么”。由此我们才能理解并评估其战略的实施，也即“做了什么”。现在看来，奥巴马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至少有以下三个逻辑起点。

      (一)应对金融与经济危机，纠正国家安全战略失误

      从短期看，应对“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金融与经济危机，纠正布什政府八年在国家安全战略上的失误，是奥巴马政府的当务之急。

      2008年金融和经济危机对奥巴马政府的执政环境和战略目标产生了根本性影响。到2009年1月奥巴马就职时，美国权力资源严重受损，战略地位可能处于越战以来的最低点。奥巴马在其就职演说中开宗明义地描述了美国的困难处境：“我们的国家处于战争当中……我们的经济严重受损……房产不保、工作丢失、企业倒闭……人们的信心受损，担心美国衰落不可避免。”④在这样的处境下，应对危机、重振美国经济无疑是奥巴马政府面临的首要任务。

      此外，奥巴马打着“变革”的旗号上台，迅速改变布什政府最不受欢迎的政策是其必然选择。在精英层面，布什政府过度消耗美国权力资源，其单边主义、黩武主义作风广受批评。⑤在民众层面，经过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美国民众表现出明显的内倾倾向。美国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显示，近年来美国民众的“内顾倾向”十分明显，2013年有高达53%的美国民众认为“美国在世界上应该关注自己的事，让其他国家自己管好自己的事”，这一比例为1964年以来的最高值(见图-1)。⑥因此，奥巴马、希拉里·克林顿等民主党候选人在竞选期间就主张“休养生息”，尽可能采取多边主义、在使用武力之前要穷尽其他手段。⑦

      

      图-1 认为“应专注于本国事务，让别国自己管好自己事情”的美国人比例

      数据来源：皮尤研究中心。

      (二)新的战略理念

      在21世纪第一个十年，新保守主义在美国大行其道。但在美国政府之外，却逐渐形成了一些不同的战略理念。这些理念的共性是对以国家为中心的现实主义战略观的反动，因而具有较强的自由主义色彩，但也能被政府外的两党人士所接受。从更深层次和更长时间段看，新的战略理念为奥巴马政府的长远谋划提供了基础。

      一是“巧实力”。进入21世纪以来，美国面临的安全威胁日益多元化，美国战略界不同流派基本都接受这一认识。但是布什政府和共和党主流在“9·11”事件前，主要将中国等崛起大国看做主要威胁；“9·11”后则主要把恐怖主义及其资助国看做主要威胁。从威胁来源上说，似乎有“一元论”的倾向；更重要的是，在应对手段上，布什政府体现了现实主义的国家中心主义，“用过时的常规思维应对非常规的‘9·11’事件”，仍然“认为可以依靠军事手段来解决”。⑧与这一思路相反，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的“巧实力委员会”于2007年推出研究报告《更灵巧、更安全的美国》，⑨很快成为民主党特别是希拉里·克林顿阵营的“宠儿”。报告强调，面对美国实力和影响力下降的现实，美国应灵活使用不同的政策工具，特别是要加强与盟国的关系，强化国际制度，善用发展、公共外交、经济整合、科技创新等途径实现美国的战略目标。奥巴马上任后，美国政府正式接受了“巧实力”的提法。

      二是“网络化”世界。普林斯顿大学教授安妮-玛丽·斯劳特被外界普遍认为是希拉里的智囊之一。在担任奥巴马第一任期的国务院政策规划司司长之前，斯劳特在《外交事务》杂志上发表文章提出，当今世界不再是民族国家组成的“撞球世界”。“我们生活在网络化的世界里”，战争、外交、商业、社会、媒体乃至宗教都是一个个网络。“在这个世界上，关系的密切程度是衡量实力的标准……拥有最多关系的国家会成为世界事务的主要参与者，能够制定全球议程并推动创新和可持续发展。美国在这方面具有明显的可持续优势”。“不再是相对实力，而是在日益密集的全球网络中的中心地位”，才是问题的关键。⑩这一认识推动奥巴马政府着力加强美国的“联网能力”，包括强化美国的盟国和伙伴国体系，加强新媒体的运用等都是题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