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实现中华民族独立与复兴之路中,海外华人华侨起着特殊而又重要的作用。随着华人华侨社会“新老交替”的结构性变化,海外华裔新生代逐渐成为华人华侨社会的主体。①在当前全球化、意识形态多元化背景下,其特殊的价值认知、历史认识与文化观念既是文化认同的新挑战又是参与国家建设的新动力。与老一代华人华侨相比,由于海外华裔新生代身处不同的社会语境、接受在地教育、受主流媒体影响大,其文化认同发生了诸多的变化:祖籍文化认同(Ancestral Home Identity)②不断衰减,而在地文化认同(Local Identity)不断凸显。虽然某些海外华裔新生代仍然保持着传统中国习俗的“身体式在场”,但仅限于符号意义或者已经被赋予了在地的意义,文化内核实际已经“缺席”。这些都极大地影响了海外华裔新生代对待祖籍国的认知与情感。 在这种背景下,本文试图通过个案研究的方式,对一位70后海外华裔新生代阿伦③的自我叙事进行深描,关注一位华裔新生代文化认同的转变与涵化(Acculturation)④,去揭示并理解社会语境、教育、媒体等国家因素对阿伦在地文化认同的建构机制;另一方面,通过解析阿伦的祖籍与在地双重文化认同的形塑,力图将文化认同理解成一个在多重文化场域中政治意识形态博弈的结果,试图以此来观照祖籍国中国如何来重塑新型的祖籍文化认同与国家认同。 一、从“我是谁”到“我变成了谁”:美国华裔新生代阿伦的自我叙事 (一)阿伦的困惑:“我是谁” 我(阿伦)出生于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已经是第三代移民,祖籍福建莆田。我出生于菲律宾,5岁移居美国,毕业于犹他州立大学,目前定居于洛杉矶,就职于政府。我的名字是祖父按照族谱取的。从小祖父就常常给我讲妈祖的故事。祖父的墓碑上清清楚楚地刻着“出生地——福建莆田黄石”。我2岁开始学习华文,还跟着祖父学习了莆田话。祖母几乎每天都要听莆仙戏。祖辈和父辈都希望我长大回国发展,经常说一定要学好华文,将来好去中国发展。小时候,我就很渴望去中国上大学,想学中医。 我感觉有两个家:一个是美国,一个是中国。两种文化我都喜欢:酷爱棒球,同时也是李小龙迷;会萨克斯,也会一点二胡,是祖父教的。喜欢R&B音乐,也会几句莆仙戏,最爱周杰伦的歌,尤其是“青花瓷”。虽然不全懂,字也不完全认识,但我喜欢歌词表达的传统文化意境。很尴尬的是,有时候我去中餐厅,很多字不认识,也不会写!为了让孩子更好的学习华文,我每天尽量用华文与他们交流,但他们的回答基本上是英文或者英文交杂着华文。为此,我周末送他们去补习华文和书法,如果有进步,孩子们常常还会得到奖励;还常常给他们播放“葫芦兄弟”、“大闹天宫”、“中华小子”等动画片。 但孩子们似乎与祖辈和我的感受不太一样。我经常对孩子们说,你什么都可以改变,但改变不了你的皮肤。但孩子们觉得自己就是地道的美国人,对中国文化不是太感兴趣,不愿意讲华文。我发现,华人华侨的地位不断上升,奇怪的是华文使用的频率却不断下降。越来越多的华裔不会讲华文了,同龄的孩子,甚至华人的孩子在一起交流的都是英文,在学校接触的只有英文,只爱看美剧。大概有三到四成的孩子不会讲华文,甚至听不懂华文。他们可以轻松地看《哈利·波特》,但是却看不懂简单的华文。 我很矛盾,该如何走下去?如何权衡祖籍国和美国双重文化的关系?如果过多强制性地灌输民族文化,会不会给孩子们增加更多的困惑和不必要的敏感:到哪里都格格不入,既不是中国人,又不是美国人,我到底是谁?我又将会是谁?周围的许多华人家长也有类似的担心,有些家长甚至为了让孩子更好地融入当地社会,尽量不让孩子接触民族文化和华文。但我又很担心下一代将彻彻底底地变成“香蕉人”。许多孩子就读于当地学校,老师都是本土人,用英文授课。即便是华文课,也是用美国的方式教。毕竟他们在国外出生,成长于这个环境,周围说的、听到的、媒体播放的几乎不可避免都是美国式的,自觉与不自觉接触的民族的东西很少。尽管如此,我并没有刻意地阻止孩子们接触美国媒体,因为我认为现在美国媒体越来越公正、客观,既会揭露美国社会的丑闻,也会报道中国的发展。 阿伦的困惑实际折射出的是华裔新生代文化身份与文化认同的问题。阿伦的祖父、祖母作为边缘化(Marginalization)的老一辈华人华侨,信仰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按照族谱给孙子取名、把祖籍刻在墓碑上、讲妈祖的故事、听莆仙戏、讲莆田话……虽然深受家庭的熏陶,但阿伦接受的是在地教育且政治经济地位高、融入当地社会的意识强,面对的是完全不同的社会文化语境——两种文化的融合,于是形成了阿伦的双重文化取向和“二元民族特征”:棒球与功夫、萨克斯与二胡、R&B音乐与莆仙戏……如果说与祖辈、父辈的代沟以及在双重文化夹缝中分裂与融合的涵化过程是阿伦生活主题的话,对于新生代华裔——阿伦的孩子们来说,这个主题将表现为与其他族群的互动中,在地文化与祖籍文化的冲突与矛盾。对于他们来说,自小就被美国文化自动复制成为美国人,炎黄子孙的文化身份已经“隐退”。虽然已是父辈的海外华裔新生代(如阿伦)对祖籍文化有所坚守,但由于诸多的社会文化因素的形塑,到新生代华裔的后代他者身份、异质文化意识更加淡漠,因此对祖籍文化的认同面临着未曾意识到的危机。他们对美国人的文化身份毫不怀疑,不愿意说华文,甚至听不懂、不会写华文,英语交流、看美剧是最自然而然的事,所谓的华文热,与学习德语、法语、俄语一样,主要是为将来获取更多的就业机会。因此,在地文化、华裔新生代的“他者性”身体及其祖籍文化以身心二元的结构性冲突呈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