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即时性的文学批评几乎构成了当代文学研究的全部,我们做当代文学研究史料整理与梳理工作的学者对此恐怕感受尤深。80年代文学批评的繁荣,也培养了一批青年批评家,这些人多数都在我们的大学、科研机构和作协系统。随着当代文学时间跨度加大,20世纪90年代,当代文学研究分化出了文学史的研究;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外国文学理论尤其欧美现代文艺理论乃至各种人文社会科学思潮的引进,理论化的文学研究由之有了相当明显的推进;即时性的文学批评依然存在,但更多让位于“新闻化”特征的批评,这其中,有“推介性批评”——新书新作面世,出版部门组织的研讨会,请批评家写一些评论在媒体上发表;有文化事业单位对作家和作品所做的“扶植性批评”(贵州作协就曾经把贵州省七位代表作家以“黔七峰”来重点推介);还有近年来颇为流行的“酷评”,这些酷评当然多数都是在各种媒体上出现,以纸质媒体和网络为主要媒介,也最容易赚人眼球。在这个当代文学批评历史发展的脉络中,学院批评与非学院批评;学院批评和媒体批评;学院批评和媒体批评、阐释性批评;等等——不同的人从不同角度,可以对批评有很多分类,无须怀疑的一点是,不管如何分类,学院批评都是文学批评最为重要的一翼。 一、学院批评、学理性批评的当前语境 20世纪80年代以来,文学批评虽则一度繁荣,这种繁荣并没有一直保持直线上升的态势。80年代,的确是文学批评的一个“黄金时代”,文学批评所培育的大批评论家和学者,今天依然置身在我们的大学、科研机构和作协系统,仍然是从事文学研究和文学批评的重要力量(文学研究所就先后有李洁非、陈晓明、孟繁华)。文学批评也有过相对低迷和沉落的时期,所以连吴亮这样的批评家前辈,也会对张定浩、黄德海的文学批评显得兴奋不已,以“你们的写作,缓解了我长期以来的焦虑”①来表示对新晋为批评家的年轻人的嘉许。而且,近年文学批评的再度繁盛和批评家们尤其“80后批评家”们的崛起,已经不是一种自发的行为,而是有着国家各部门尤其作协相关机构来共同做推手、助益形成的态势和力量。近几年来这种情形尤甚:2013年,被称为“80后”批评家元年,因为在这年底,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第二批启动,金理、黄平、何同彬、刘涛、傅逸尘等入选(“80后”杨庆祥第一届已经入选);这年5月,中国作协举办“青年创作系列研讨·‘80后’批评家研讨会”,是首次高级别的针对“80后”批评家的研讨会;云南人民出版社也首开先河地推出《“80后”批评家文丛》②,与出版人(周明全)在背后的大力推动恐怕是分不开的;《南方文坛》从1998年开始,多年来一直持续推出“今日批评家”栏目,声声势势,有学者(黄发有《“今日批评家”的特色与意义》,《扬子江评论》2015年第5期)已经开始试图从中窥见文学批评场域的变换和文学批评风尚的迁移了……作协、政府宣传部门的介入和有意培育、推举,显而易见,比如,2015年5月8日,由中国作协创研部、上海作协、上海市委宣传部文艺处、南方文坛四家单位主办“上海批评家研讨会”,集中研讨张定浩、黄德海、金理、黄平四位年轻人的评论创作,学院和出版的支持,也紧随其后,陈思和先生主编的“火凤凰新批评文丛”也会由北岳文艺出版社推出新的一辑,推出他们四位。各方推手,共同推出和打造了四位上海新锐批评家③。在文学批评新一波繁荣如火如荼之际,甚至连“80后”自己都觉得,“80后的命名在各种争议和纷扰中出炉,十几年来收编了一众写作者(不管是顺从还是反抗者),攻占了无数媒体版面”,“由80后的概念往后补推出70后、60后、50后的概念”,甚至连最近的“70后”都成了“这个概念的最严重的受害者,并且产生了他们的焦虑和尴尬”④。新锐批评家们,绝大多数身在大学和科研机构、作协系统、文化部门,尤以大学和科研机构为最,却纷纷青睐能够迅速带来声名、能够引起社会关注度的文学批评样式,对已经发展了几十年的学院批评,持疏离、不满乃至批判的态度。有的抱怨,学院导致“学术评价机制的畸形与学者评奖、项目、论文化生存”,“学术被异化为SCI、CSSCI”⑤;有的批评家甚至认为,只有“从学院中走出来”,“才能让文学批评充满生机与活力”⑥;有的人,即使身份是学者或者科研机构研究人员,也在诟病学院派批评,认为学院派批评就是非要硬性写成学术论文的样子(当然,我很感兴趣这些人所意指的“学术论文的样子”是个什么样子),甚至“四平八稳,无比庄正”也被个别人有意作为了学院派批评的标签……我们不回避学院批评有过的一些弊端和存在的问题,连身为从事学院批评的学者们对此也在不断思考和做出诊断(高建平:《论学院批评的价值和存在问题》,《中国文学批评》2015年第1期)。作为一名较年轻的现当代文学研究者和学术刊物的老编辑,我尽管也关注媒体批评,但双重的身份,我接触的最多的还是学院派批评。多年的工作经历,使我有机会接触了几乎全国所有一流当代文学学者和中青年学者们的“学院派批评”文章,虽然我也会常常焦灼于大学硕士博士教育日渐“宽进宽出”或者“严进宽出”导致青年学者的文章质量下降,有时也会不满于学者尤其年轻学者不够用心的急就章,但还是会为不时读到和看到的学理性批评文章、为其中的优秀之作而击节称快,也正是由于这些优秀的学理性批评文章,让我忍不住要为学院派批评做些澄清和辩护,这当然不是爱屋及乌的原因,而是多年的专业和职业积累使然。 我同意高建平先生的说法,各种文学批评都有它存在的价值,包括各种样式的媒体批评。但是,在文学批评再度繁盛的今天,重新认识学院派批评,确切说是学理性批评的价值和意义,非常重要也不容忽视。很多年轻的批评家,不喜欢做学院批评的文章,而恰恰是这些批评家,本身即为大学和科研机构的学者,他们喜欢写更能够表达青年人血肉情感的随性文字,或者向学生、向阅看纸媒网媒的受众,写一些阐释性文学批评文章,让年轻学生和更多普通民众了解当下作品和一些经典的当代文学作品,这对读者来说不无裨益。但是,不能够以相对轻松随意的随性文字,来否认学理性批评、学院批评的价值和意义,也不能认为学院批评就是僵化的、四平八稳的、不具有问题意识和时代担当的,等等。非学院中人,也可以写出富有学理性的批评,而学院中人,也很多都在做着或者说在兼做非学院、非学理性的推介式、扶植性批评甚至“酷评”,学院中人所从事的批评并不能够完全等同于学理性批评。但由于目前文学批评从事者以及文学批评自身的现状,学理性批评更多还是学院中人所从事的学院批评所具备的特征和精神标签。起码就目前来说,学院派的学理性批评,不仅不应该被否定、被远离、被贬低,反而应该被提倡、坚持并且发扬光大。学院批评虽然也良莠不齐,却不能因为较差的学院批评文章的存在而否认学理性批评的价值和意义,泼出洗澡水的同时一定不能够把洗完澡的孩子也一起扔掉。也正是由于优秀的学院派学理性批评好文章数量还不够多,才会让很多人只看到了学院批评不好的方面,而没有看到和用心体会学理性批评的精髓、价值和意义。而如果能够从优秀的学理性批评中,找寻它们的特征、属性和优秀品质,从而倡导学理性批评和提高文学批评、当代文学学术研究的水准,让更多从事文学批评的人、学者重拾一种对学理性批评的信心和热望,是一项值得来做的工作。 无论当代文学史研究,还是理论化的当代文学研究(问题的研究),抑或是带有时效性的对于当下文学的批评(这在文评当代文学研究的“新作批评”栏目尤为可见),目的都是阐释当代中国文学的价值,发现、讨论优秀的当代文学作品并使之经典化,从作品、文学现象、文学思潮等的“问题研究”来探讨、反思和解决当代文学发展中的一些问题,并给当下文学创作乃至批评实践本身以启示和思考。尽管选题、研究对象各有不同、千差万别,但是“学理性”差不多是所有优秀学院批评文章共同具备的典型特征和显著特色。学院的学理性批评,所涉及的方面和领域,是非常广泛的,但由于要和时下备受关注的媒体等的文学批评加以联系和比照,我可能会尤为注意联系作家作品的研究这个方面。无论是逐渐经典化的作家作品的研究,还是对当下作家作品的研究尤其“新作批评”,学理性批评文章,都有着与一般媒体批评文章不同的精神标签,而这学理性,往往也不是四平八稳、无比周正、学究气和死气沉沉的,反而常常是将开阔的文学史视野、敏锐的问题意识、睿意的思考、流畅而近乎美文的行文表述等,集于一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