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02.15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511(2016)03-0028-10 色诺芬的《希耶罗》[1]、[2]①本是一篇不为人所重视的对话。文本中只有两人:作为诗人的西蒙尼德和作为僭主的希耶罗。对话始于一次闲暇,西蒙尼德询问希耶罗,最为幸福的到底是平民的生活,还是僭主的生活。从这两种不同生活的考察,问题逐渐转变为:是僭主的生活,还是哲人的生活更为可欲? 这种转变乍看上去令人惊奇,因为一个诗人,或者说哲人、爱智者,竟会放弃对比平民生活与僭主生活的优劣,转而去比较自己的生活(哲人的生活)与僭主的生活。从这点看,似乎哲人本身就对自己的生活提出了疑问,而不再是安稳地待守在自己沉思的世界。也就是说,哲人意图通过教育僭主,而从事政治了。 科耶夫与施特劳斯,也就是在这方面展开了争论。 一、科耶夫的质疑 施特劳斯用了大量的篇幅,细致地解读了《希耶罗》的微言大义。然而在科耶夫看来,这一解读虽然是“杰出和热情的”,但是对于《希耶罗》的解读,却并不能像阅读“侦探小说”那样,以揭露出最后的“罪犯”为结果。在他看来,重要的在于问题。 科耶夫的质疑始于希耶罗的沉默: (一)希耶罗的沉默 在西蒙尼德的追问下,僭主希耶罗自己道出了僭主的重要缺陷,即僭主不能享有平常人所享有的爱,他爱人却得不到被爱。于是西蒙尼德很自然地建议僭主去做一些事,譬如嘉奖某些竞赛中的优胜者以获得尊重,将不好的惩罚行为交托给其他人完成,鼓励生产和将雇佣军转化为国民军等。最后,他甚至开始运用诗的方式,描述自己的建议,他将改良后的僭政宣扬得如此伟大,以至于这样的僭主不仅能够获得幸福,甚至在获得的同时也不会被人妒忌。而在这最高潮的描述中,希耶罗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在科耶夫看来,施特劳斯对待希耶罗的沉默,是以僭政的不可调和性为原因的。哲人按其本性,是不应有政治活动倾向的,并且他们懂得最好的政治一定是与僭政不相容的,因而在根本上哲人是反对僭政的。从而,色诺芬的设计——关于一个哲人与僭主的对话——在形式上就出现了矛盾,但这种矛盾恰恰反映了色诺芬的意图:通过哲人意图改进僭政的不成功——希耶罗对哲人建议的沉默——来说明完美的僭政无法实现,哲人拒绝一切形式的僭政。[1](P151)所以科耶夫认为,施特劳斯或说色诺芬,在根本上是在尝试描述僭政的缺陷,以及表明改良僭政也只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幻想。哲人在根本上就是与僭政不相容的。 但科耶夫并不认为这种改良就一定是乌托邦的。他重新解释了希耶罗的沉默。科耶夫与施特劳斯一样,都认为希耶罗的沉默表明了西蒙尼德的建议与希耶罗的想法的冲突,否则希耶罗就一定会继续追问西蒙尼德,进而尽快根据西蒙尼德的建议采取相应的改革措施。他的沉默表明了希耶罗自己的思想:他看出了这种建议的不现实性。在科耶夫看来,希耶罗的沉默反而表明了他是一个老成的政治家,他像一个“自由主义的”政客,既不当即否定西蒙尼德改革的不切实际性,也不做出改革措施的行动。他保持着沉默,任由西蒙尼德和平地说话和离去。而提出建议的西蒙尼德,反而像一个公共知识分子,脑子里充满了对现实政治的批判,却基于一种话语世界的“理想”,不切实际地试图建议僭主去采取一种乌托邦的而非现实有效的改革。 (二)智慧者和哲人 科耶夫首先严格地根据哲人的定义,区分了智慧者和哲人,智慧者是拥有知识的人,而哲人则是探寻智慧的人,智慧者致力于对问题提出解决,哲人只是提出和探讨问题。严格说来,不可能有真正的智慧者存在,或者说就算存在我们也不知道。[1](P161,182)②真正存在的是哲人,他们追寻智慧,侧重于如何去思考,而不是思考到了什么。但哲人低于智慧者并不意味着他与一般人等同,在通往智慧的道路上,他比其他人要走得更远,离智慧更近。科耶夫列举了哲人通常的三个特点:1.比一般人更娴熟于辩证法;2.更能摆脱自己的偏见;3.对现实更为开放。第一点就表明了哲人与僭主的冲突。因为在科耶夫看来政府从根本上是话语性的,只要是话语的主人,他就具有了成为国家统治的能力。所以希耶罗对西蒙尼德的担心是必要的,这也是一个政治人必然具备的警戒——尤其是他的对手有可能是一个比自己更有见识的人。[1](P2)③第二点,哲人的无偏见使他能更好地治理国家。这在相对稳定的时期或许不太明显,因为日常的治理完全可以遵照习俗和惯常进行,但在改革或革命阶段,这一特点就尤为重要了,哲人就比一般的“未入门的”统治者更加适合牵引和领导国家。最后一点,无论是在“保守”或“革命”时期,不忽视具体的现实对统治者来说也都是非常可取的。由此,哲人是完全能够掌握政权,且比僭主掌握得更好的。并且哲人可选择治理的方式灵活多样:既可以给僭主建议,充当僭主的智囊;也可以取而代之,成为僭主。 所以在科耶夫看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哲人是否想要统治了。 哲人选择,或者不选择从政,根本取决于时间。因为人的有限性,尤其是在时间方面,他就不得不在追求智慧与参加政治活动之间做出决断。况且,追求智慧本来就非一蹴而就的事情。在二者之间,智慧无疑是神圣的,它优越于政治,具有最高的价值。故哲人必然会选择追求智慧,从而把自己的一切时间献身于沉思和理论研究。这样看来,哲人就必然不会参与政治行动,他唯一政治方面的要求,就是请僭主不去打扰他的这种沉思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