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16)04-0029-11 威廉·詹姆士(William James,1842-1910)在《心理学原理》(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简称《原理》,1890)中讨论了很多议题,既有解释感觉、时间、空间、联想、想象、概念、记忆、情绪、意志等传统问题,也有阐发他自己所提出的习惯、意识流、自我意识、本能等新问题。①其中,与时间论域相关的阐述大体分布在第九章“思想流”(the stream of thought)和第十五章“时间知觉”(the perception of time)中,不难发现,詹姆士对“意识”与“时间”的思考占据着《原理》的核心位置。本文主要从三个问题出发,即意识在时间之中的生活是否存在间断、与时间共存的意识如何认识意识对象、如何理解原初时间的统一性,从而试图系统性地重构和厘清詹姆士时间哲学的“问题域”(problem domain)(即提问范域、内在关联和解决方案)。在此基础上,再延伸考察埃德蒙德·胡塞尔(Edmund Husserl,1859-1938)在哪些方面吸收与改造了詹姆士的思想。 一、意识在时间之中的生活是否存在间断 首先,我们来看第一个问题是如何提出来的。在《原理》第八章中,詹姆士讨论了“心灵”与“时间”的关系。他表示,心理学作为一门自然科学,只研究现世生活,而不研究心灵在身体生前死后是否存在的问题(I,199)②。这些问题对心理学家来说并非是以客观方式来谈论的“科学事实”,也许只有通过哲学或神学才能决定。现世生活中的心灵总是与身体相互联系,并且诸个心灵之间的先后、相继或并存关系都处于共同的时间容器中。可是,就个体意识的存在而言,它似乎是可以中断的,当人在昏迷或熟睡之时,仿佛就是处于“无意识”(unconscious)状态。如果这种说法成立的话,就可以在一种意识不存在的时间中活着,那么该如何理解这种情形呢?换言之,意识在时间之中的生活是否存在间断?(我们能够完全无意识吗?)(I,200)对于这个问题,詹姆士谈论了许多,从笛卡尔到洛克的争论,从歇斯底里症患者到受催眠者的例证,他最终的结论是:总体而言最好不要下结论(I,213)。 倘若真的没有结论,读者自然不会满意。事实上,詹姆士虽然暂时没有给出结论,但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这个答案就蕴含在第九章有关“思想流”(“意识流”)③(在詹姆士的术语中,“思想流”与“意识流”可等而视之)的分析中。在这一章里,詹姆士着重讨论了“思想流”(“意识流”)所具有的五个特征:意识是以个人形式存在的;意识是永恒变化着的;意识是连续不断的;意识始终与对象相关;意识认识对象具有选择性。(I,225)其中第三个特征就是对“意识在时间之中的生活是否存在间断”的回答,至于怎么理解则还需要具体说明。 根据第三个特征,每个人的意识都是连续不断的。理由有两个:意识在时间之中的间断实际上并不存在;意识的性质在刹那与刹那之间的变化不会有绝对突兀的断裂。(I,237)对于前一理由,就意识本身而言,像《原理》第八章所提到的那种“无意识”状态并无实质上的间断,无论作为旁观者的心理学家们怎样认为,意识自身的统一性并不会因此而改变。比如:当我们睡醒的时候,通常能够知晓熟睡中的“无意识”,并能够基本判断“无意识”的时间长度,这个判断必然来自清晰意识的推论,而且缘于特定的长期练习,判断就会变得容易下定。更重要的是,从“意识”的“连续性”意义来看,意识各个部分的感觉属于“同一整体”,它们内部相连而彼此合一,确切地保持着“连续统一”的特质(I,238)。换言之,意识是不可分割的“同一整体”的经验,是川流不息的“连续统一”的“思想流”或“意识流”。按照詹姆士的著名说法: “意识”自身并不能被切成碎片,像“链”或“串”之类的语词无法恰当描述它;它原初地呈现其自身。它非衔接之物;它是流动着的。它的最自然的描述是将其比喻成一条“河”或“流”。此后谈论意识的时候,就让我们称之为“思想流”“意识流”或“主观生活之流”吧。(I,239) 不过,有人可能还会有疑问:如果一个突然的声音出现,就不是把意识横切开来而感觉有“间断”吗,这时又怎么能把意识看作是一条“连续统一”的“河流”呢?这里就牵涉到如何理解第二个理由的问题,即:意识的变化不存在绝对突兀的断裂。举例来说:当雷声突然响起(或如广阔的平原上突然一声巨响),的确有打破寂静之感,犹如中国诗句里的“平地一声雷”。④然而,我们认为,这种被打断的感觉同样是一种心理状态,一种从寂静过渡到响动的状态,就像竹子上的“竹节”并不是对“竹竿”的断裂一样,“竹竿”悄然生长而“竹节”不断横切,但“竹节”始终与“竹竿”一同构成了“竹子”的连续部分。意识同样如此,从对此客体的意识(一段竹竿)过渡到对彼客体的意识(另一段竹竿),只是意识换了一个“竹节”而已,并没有打断意识这根“竹子”本身的“连续统一”。 职是之故,意识自身并不会出现某种“间断”,就算我们会感觉到雷声已把“寂静意识”消灭,而事实上“雷声意识”和“寂静意识”是同一意识状态的延续,“先前的寂静意识会暗暗进入到雷声意识之中并且延续下来,因为我们所听到的雷击声不是纯粹的雷声,而是‘打破寂静并且与寂静相对照的雷声’(thunder-breaking-upon-silence-and-contrasting-with-it)”(I,240)。更需要明白的是,在实际的具体“意识”中,无论是对“自我”的意识,还是对“他者”的意识,我们很难找到完全局限于“现在”而不涵摄任何“过去”或“将来”的感觉状态。就此看来,论证“意识”的连续性也就是在论证“时间”的连续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