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18X(2016)03~0122~10 明清时期是古代小说批评发展的高峰,历来是研究者关注的重心。就批评形态而言,明清小说批评较为常见也较受人关注的,主要有小说序跋、凡例、识语、评点、读法、笔记著述等形式,批评主体有小说作者本人但更多的却是作者之外的他者,研究者关于明清小说批评的研究成果大多据此而展开。不过,除上述历来备受关注的批评形式之外,还有一种虽屡屡经人耳目却未受应有重视的批评样式,即明清小说文本中的小说批评,其以阐述小说文体相关理论见解为主,兼及评论相关小说作品。这类小说文本中的小说批评,在经典作品如《红楼梦》中可以看到,在《小五义》等非经典作品中同样可以找到,存在状况具有普遍性。这类批评完全出自小说作者之手,有别于上述常态形式的小说批评,更因批评主体的特殊性而难入一般小说批评研究者的法眼。另外,在文学思想史研究者看来,这些小说文本中的小说批评,属于显性形态的理论批评,与那种从创作实践与文学文本中寻绎文学思想的研究路径存有一定隔阂,因此也难以纳入文学思想史研究视域。我们常说“中国的批评,大都是作家的反串,并没有多少批评专家”[1](P14),上述古代小说序跋等形式的批评者亦往往涉足小说创作(批评者兼作者),在小说文本中有意无意地留下了不少小说批评见解,若要全面把握某个批评家的实绩,研究者有什么理由不去关注那些常见批评形态之外、蕴含于小说文本之内的批评识见呢?有鉴于此,我们认为,出于对明清小说批评研究完整性与准确性的考虑,有必要将此论题置于当下明清小说批评研究新格局中加以探讨。 明清小说文本中的小说批评是小说编创者在具体编撰过程中提出的批评见解,具有多种外在形态。以文体而论,章回小说文本中的小说批评要多于话本小说,这或许在于前者本身形制容量更为胜出,因文体演进更为完熟而更能道出小说门径。就位置而言,出现在小说卷首、卷末者居多,卷中者较少,这应该与古人重视开宗明义、回顾总结等写作定式有关。古代文学创作中长期普遍存在好用楔子、引子、结子之类的现象,好发议论、喜谈宗旨是其一致倾向。这种写作模式对小说文本中的小说批评多存留于首尾的情形产生了重要影响。以篇幅而言,有饾饤琐屑之论,如《荡寇志》末回“看官,在下的《荡寇志》七十卷,结子一回,都说完了。是耶非耶,还求指教”之类,这种简短之论在明清小说文本中极为常见;有长篇精警之言,例如《吴江雪》第九回: 原来小说有三等:其一贤人怀着匡君济世之才,其所作都是惊天动地,此流传天下,垂训千古。其次英雄失志,狂歌当泣,嬉笑怒骂,不过借来舒写自己这一腔块垒不平之气,这是中等的了。还有一等的无非说牝说牡,动人春兴的,这样小说世间极多,买者亦复不少,书贾借以觅利、观者借以破愁,还有少年子弟看了春心荡漾,竟尔饮酒宿娼、偷香窃玉,无所不至,这是坏人心术所为,后来必堕犁舌地狱。 此种形式的批评显然更具深度,不过在小说文本中出现得并不太多。就语体而论,有散杂的漫言,有齐整的韵言,后者相较而言更值得注意。我们知道,古代文学批评传统中以诗歌来评论作家作品者,自唐以后代不乏人,有“论诗诗”,有“论词诗”,也有“咏剧诗”,余风所及,在稗官小说中亦有大量“咏稗诗(词)”①,具有一定理论价值。试看以下史料。 《快心编传奇三集》末回结尾诗: 世情勘透语方深,自有知音仔细寻。莫道稗官无补益,惊人议论快人心。 褚人获《隋唐演义》末回结尾词: 闲阅旧史细思量,似傀儡排场。古今帐簿分明载,还看取野史铺张。或演春秋,或编汉魏,我只记隋唐。隋唐往事话来长,且莫遽求详。而今略说兴衰际,轮回转,男女猖狂。怪迹仙踪,前因后果,炀帝与明皇。 《海游记》第一回卷首诗: 说部从来总不真,平空结撰费精神。入情入理般般像,闲是闲非事事新。那有张三和李四,也无后果与前因。一番海话荒唐听,又把荒唐转告人。 《岭南逸史》第一回卷首诗: 漫言旧史事无讹,野乘能详也不磨。拈就零星成一贯,问君费了几金梭。 《引凤仪》末回卷尾诗: 啼残鹃鸟春光老,满地飞红衬芳草。……莫言稗史无庸耳,兴挈香风侑酒垒。 就数量而言,“咏稗诗(词)”在明清小说文本中难以胜数,上述只是其中明显具有批评意味的部分,它以诗词形式传达创作者关于小说自身的认识,其所涉及的内容包括小说观念、小说功能、创作缘由、作品旨趣等诸多方面。相较于此类小说批评中的散体言说,小说编创者借助韵文形式来传达精妙而简练的小说见解,在冲破理论话语抽象枯涩的面目同时,将理论批评还原为一种诗性创作活动,最大程度地追求理论识见与诗化思维的情感同构,给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产生了独特的批评效应。当然,咏稗诗与散言批评相比,其理论内涵肯定要单一得多,也不便逻辑性地开展深入批评。不过其自身优势也不容忽视,即以独特的语言体式,以充沛的情感势能,借助精粹的诗句来切中小说理论问题的要害,进而有着更为深远的影响空间。此种批评形式确实有着重要的研究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