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696(2016)01~0001~05 纷繁的头绪,众多的人物,琐细的事件,多变的场景,这是《红楼梦》文本所呈现出来的特点,要将这些安排得条理分明,疏密得当,张弛相宜,各得其所,恰如其分,是需要大手笔的。对每一位小说家来说,这都是一场并不轻松的考验和挑战。在众多中国古代小说作品中,能达到这种艺术水准的并不多,《红楼梦》一书就做到了这些,而且做得非常优秀,成为中国古代叙事文学的经典之作。从古至今,无论是一般的读者还是专门的研究者,无不惊叹于《红楼梦》的高超叙事艺术。 近年来,研究者借助西方叙事学的理论和方法,对《红楼梦》的叙事艺术进行探讨,并取得了一些成就。但总的来看,技术层面的梳理和归纳较多,对种种叙事手法背后的成因及文化内涵仍缺少深入、透彻的剖析。有鉴于此,本文从叙述声音、叙述层次入手,在学界研究的基础上对《红楼梦》的叙事艺术进行探讨,以期更为全面、深入地理解这部优秀的小说作品。 对叙述声音即故事讲述者的确认和分析是叙事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如何安排、设计叙事者的身份、态度及语调,即作者使用什么样的身份、姿态、口吻来讲述故事,对整部作品的文本形态具有重要影响,因为它涉及到作者对读者对象的设定、作品的创作意图乃至表达方式等重要问题。因此,对故事讲述者的分析无疑会有助于对作品的深入理解。 在探讨《红楼梦》的故事讲述者之前,先来追溯一下此前的小说作品对故事讲述者的设定,由此形成了一个什么样的叙事传统。 就主要使用白话的话本小说、章回小说等通俗小说而言,作品的叙述者通常较为固定、单一,多数作品都虚拟了一位说书艺人作为故事的叙述者,虚拟了一个说书场作为与读者交流的场景,预设的读者自然是来自市井民巷的听众。如宋元话本《碾玉观音》开头部分,故事讲述者在吟咏了一系列诗词后说道:“说话的,因甚说这《春归词》?”[1](P.187)可见他把自己定位为“说话的”,即说书艺人。再如冯梦龙《喻世明言》第一卷《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开头部分,有一段和读者交流的话:“看官,则今日听我说《珍珠衫》这套词话。”[2](P.3)该作品虽然为拟话本,故事讲述者还是将自己与读者定位为说书艺人与观众的关系。话本小说如此,章回小说也是如此,如《金瓶梅词话》第一回开篇,故事讲述者有一句自问自答的话:“说话的,如今只爱说这情色二字做甚?”[3](P.3)他同样将自己定位为说书艺人。其他作品在开篇往往用“话说”二字,采用的都是这种讲述模式。 这一叙事特点的形成与中国古代通俗小说直接脱胎自民间说唱艺术有关。宋元时期的话本小说主要是以演出的形式来实现其艺术功能和进行传播的。由于阅读的需要,逐渐向案头转化。后来的拟话本及章回体小说虽然已经脱离场上的表演,变成纯粹的案头之作,但它沿袭并保留了说唱艺术的诸多艺术传统,其中就包括对故事讲述人及讲述场景的保留和继承。不少作品虚拟一个说书场景,以说书人的身份与读者对话,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晚清时期。其间也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比如《豆棚闲话》一书就改变了这一设定,将故事场景改为豆棚架下的闲话,其叙述者自然也就变成了乡里之人,且有多位叙述者。不过,这样的作品并不多见,属于特例。总的来看,中国古代通俗小说对故事讲述者的设定基本上是比较固定的。 文言小说的情况与通俗小说有所不同,它受史传文学的影响较大,不少作者将小说定位为稗官野史、正史之余、补正史之不足,因此,小说作品更多的继承了史传文学的叙事传统,它往往是以见证者的身份来讲述故事,不少作品使用第一人称讲述故事。如张的鷟《游仙窟》以“仆从汧陇,奉使河源”八字开始故事[4](P.1),故事的讲述者“仆”同时又是故事的亲历者。再比如陈玄祐《离魂记》,作品最后故事讲述者直接出面交代故事来源:“玄祐少常闻此说,而多异同,或谓其虚。大历末,遇莱芜县令张仲,因备述其本末。镒则堂叔,而说极备悉,故记之。[5](P.29) 这样,故事讲述者实际上就是一位虚拟的史官。由于这类小说很强调故事的真实性和确切来源,为了达到这一效果,不少作品在史官这位叙述者之外,还另外设置一个或多个叙述者,作为目击者或故事提供者,分别承担不同的叙事功能。多位叙述者的存在,也就使作品分出多个叙事层次。如李公佐《古岳渎经》开篇云:“贞元丁丑岁,陇西李公佐泛潇湘苍梧。偶遇征南从事弘农杨衡,泊舟古岸,淹留佛寺,江空月浮,征异话奇。杨告公佐云……”后又云:“石穴间得古《岳渎经》第八卷,文字古奇,编次蠹毁,不能解。公佐与焦君共详读之……”[5](PP.79~80)作品有三个故事讲述者,即李公佐、杨衡和《岳渎经》的作者,故事由此分成两个层次,李公佐为一层,杨衡和《岳渎经》作者为一层。 就《红楼梦》一书的情况来看,它在继承了上述中国古代小说叙事艺术传统的基础上,又在许多方面进行了创新,呈现出与先前小说作品迥然不同的新面貌,其对故事叙述者及叙事层次的安排设计,要比其他作品丰富、复杂得多。全书设置了多位故事叙述者,作品也明显地可以分为多个叙事层次,作者的创作意图由此得到了充分、恰切的体现,显示出高超的叙事技巧。以下详细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