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8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9550(2016)04-0004-25 近年来,共生思想和概念受到中国学界的高度重视。①中国的人类学家和社会学家在研究工作中建立了社会共生理论,引起了其他社会科学领域学者的认同和进一步研究,其中孕育着学术理论突破的可能性。就共生这一现象而言,从自然界到人类社会具有一定的共通性,这种共通性反映在多元主体间的共存互动、互补相促而产生事物生生不息的动力和生机。揆诸由各种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作为多元主体共同组成的国际社会,要获得和保持生机,也需要经由不同主体的激荡共生才能实现,这可谓之“国际共生”。国际共生的实现,存在一个价值基础的问题,这一重要的理论问题尚未得到学界足够的重视和讨论,因而是本文的研究重点和中心议题。若干年前,时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的松浦晃一郎(Matsuura Koichiro)指出:“我们正在经历的危机表明,我们已经失去了伦理的方向,无法辨清前进方向的地平线。我们所面临的不是什么价值危机,而更多的是有关价值意义本身的危机、我们自我治理能力的危机,因此当务之急是如何在价值中给我们自己定位。”② 这是一个清醒而深刻的评判。“在价值中给我们自己定位”或许是世界上的人们需要不断面对的重大问题。价值本身就是值得人们想往和尊敬的东西,它是被个人或社会普遍接受的内在的原则、规范、标准或目标。价值是经由复杂的历史、心理、文化和社会过程积淀而成的。一旦形成,就成为某种既定的、经久的规范或标准,指导和规范社会的政策与行为。一个社会的价值又不是单一的,而是多样的,包括丰裕、安全、繁荣、平等、自由、民主等。而在某一个特定时间,人们很可能无法同时获得所有这些价值,于是需要在这些价值之间进行平衡。更为微妙的是,不同价值之间潜在地存在冲突。这时,价值就成为一个更为复杂的理论问题,在不同思想家中间也出现了不同论述。 这一问题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无论对于个人、社会还是国家,价值往往是统率性的,是做出行为和决定的依据,而且常常是一个根本性的依据,因而是至关重要的影响因素。价值问题十分复杂,也存在着各种混乱。重要的是,我们需要超越当今盛行的形形色色的一元论和终极论。这些一元论和终极论在理论上无法成立,在实践中又十分有害。本文首先剖析价值一元论的谬误所在,在此基础上分析多元价值的普遍性及合理性,进而探讨国际共生需具备的价值基础并得出结论。 二、价值一元论及其谬误 在当今世界上,价值一元论颇为盛行。各种一元论宗教与意识形态的一个基本特征是声称得救的道路只有一条、正确的生活方式只有一种、真正的价值结构只有一个。当这种主张得到狂热的表达时,导致了原教旨主义、迫害或不宽容。③价值一元论常抱持一种类似于唯我独尊的立场,其他与此不同的思想主张均是旁门左道,甚至是异端邪说,必欲去之而后快。 在一元论者看来,通过高扬和运用理性,其主张是可以做到的。理性不仅能够正确解决所有认知的和道德的问题,而且所有这样的问题都只有一个唯一的正确答案。不仅如此,所有这些问题的正确答案都必须和谐一致没有矛盾——在理性内部是不存在冲突的。④ 譬如,作为一元论的一种,有人宣称人的本性即是寻求自由。然而,学者艾琳·凯利(Aileen Kelly)引述俄国思想家亚历山大·赫尔岑(Aleksander Herzen)的观点指出,在历史上,绝大多数的人们表明他们更偏向于追求其他的价值,如物质安全。⑤这一事实很值得人们认真思索,因为自由不光不是人类唯一的价值,也未必是个人或社会始终位于首位的价值。当代政治哲学和法哲学家罗纳德·德沃金(Ronald Myles Dworkin)曾说:“自由如果脱离了它对享有自由者的生活发挥的作用,并没有内在的价值。说人们拥有的某些自由权利,如言论自由的权利,有着自身的客观价值,而不管这种权利对他们有何结果,这似乎是一种荒唐的说法。”⑥对于无家可归的人而言,他的自由对他是没有意义的。譬如,这时他有选择居住地的自由,然而没有意义;他也有表达自己观点的言论自由,然而也没有意义,没有人会听他讲的话。简言之,离开了一定社会条件的孤立的个人,就像荒岛上的鲁滨逊那样,自由对其是无意义的。因此,自由与社会条件相依而存在。自由也必须被置于一定的社会条件的情境(context)中来讨论,才可能具有真实的意义。 “自由”是曾任美国总统的小布什(George W.Bush)极其高调宣示的口号,仿佛自己是自由的旗手,美国是自由的化身,而其所宣称的自由又好像是世上一切的根本,其他的种种无不等而下之,以至于连法国薯条都被改变名字,而得了“自由薯条”之名。再进一步,对方不要自由就强迫它自由,这便走向了原初自由理想的反面,专制随之而生。由此,人们很自然地会想起法国大革命时期据说是罗兰夫人(Manon J.Phlipon)临刑前的那句名言:“自由,自由!有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⑦在这一问题上,美国学者路德·宾克莱(Luther J.Binkley)也指出过,“没有什么科学方法来证明一种理想是对的,而其他各种都是错误的”。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