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于个性特征的文学报刊,是组织文学社团、形成文学流派必需的手段,从某种意义上说,报刊在为知识分子提供发表园地的同时,也以其大众传媒的运作方式深深影响着文学的传播、阅读以及作家的生存和交往方式等。但在1949年后“一体化”的文学体制下,带有同人色彩的报刊在一段时期内是不允许出现的。从某种程度上说,当代文学流派的干涸与消匿,与同质化的期刊生态环境有着很大关联。然而需要注意的是,这种说法也多少抹杀了当代文学“一体化”进程中诸多话语成分互相渗透、调整、博弈的过程。就报纸副刊而言,主编多由政治上可靠的共产党员负责,但是每个人在文学观念和审美趣味上存在着一定差异,使得“当代文学在所谓‘一体’的内部暗涌着不同的文学成分和话语方式,甚至埋下了流派‘萌芽’的可能”①。 “荷花淀派”作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为数不多的“跨时代”的文学流派,其形成、发展、变迁与孙犁及其主持下的《天津日报·文艺周刊》(为表述方便,下文简称《文艺周刊》)息息相关。正是由于孙犁文本的优秀示范及其以《文艺周刊》为园地对青年作者的悉心培育,才使得“荷花淀派”渐成气候。然而当下的研究对“荷花淀派”的发表重镇——《文艺周刊》观照不足,只是作为背景被简单地提及,这不能不说是一大研究缺憾。本文主要以1949-1966年的《文艺周刊》为考察对象,通过具体的定量分析对“荷花淀派”的发展与零散轨迹做一些探隐发微的工作,同时借由对孙犁具体编辑实践及办刊理念的考察,细致地探究其对“荷花淀派”文艺的影响与塑造。 《文艺周刊》创刊于1949年3月24日,是《天津日报》的纯文学副刊。1948年12月,孙犁与郭小川、方纪等人赴天津筹备《天津日报》的创刊工作。1949年1月17日《天津日报》创刊,该刊由《群众日报》《冀东日报》合并组成,黄松龄任社长,王亢之任副社长,朱九思、范瑾分别任正、副总编,编委有邵红叶、郭小川、方纪、孙犁等人。《天津日报》自创刊起,每期都有综合性副刊。在副刊出到第50期的时候,编委会决定增出一个纯文艺副刊——《文艺周刊》,为此于1949年3月16日下午召开了“文艺座谈会”,出席者有方纪、鲁藜、荒煤、田野、芦甸、王林、李克简、杜宾礼、韩维正、商展思等。方纪说:“过去旧的文艺周刊往往是几个人的小园地,我们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搞,也是害怕弄成那样。现在副刊已开始和天津的群众建立了联系,有了搞文艺周刊的基础,因此,这个文艺周刊也应该是群众性的。在这个周刊上,我们是预备把一些反映人民生活更真实、更深刻的作品集中起来,在新文艺理论的建设上,要把毛主席提出的文艺方针具体地加以贯彻。”②《文艺周刊》是省级党报副刊,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其在建国初期“反映政治,但不紧跟政治”的办刊姿态以及对“荷花淀派”潜移默化的形塑,在当时的党报副刊中别具一格,尤其是对“荷花淀派”文艺的大力扶持与悉心培育,使得社会主义时期文学流派较为干涸的河床涌现出涓涓细流,这一点弥足珍贵。 《文艺周刊》在“同质化”的期刊环境中所做的这种可贵努力,与其灵魂人物——孙犁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孙犁虽然不是《文艺周刊》的总编,但却是它的实际掌舵者。③《文艺周刊》在办刊理念及选文标准上都不同程度地带有孙犁的个人风格。孙犁向来以文学队伍中的一名“散兵”自居,他喜欢“有生活、有感受,手法通俗,主题明朗,切切实实的文艺作品”④,而不追求《文艺报》孜孜追求的“思想性”和“战斗性”,只是老老实实与习作者讨论怎样观察、怎样描写、怎样遣词造句以及怎样形成风格等技术话题。他将这种文学理念践行到具体的编辑实践中,尽自己最大努力为文学新苗营造了一种相对自由的发展空间。在孙犁主持刊物期间(1949-1956),《文艺周刊》基本没有参与到大的政治斗争中去⑤,无论是对电影《武训传》的批判,还是对萧也牧《我们夫妇之间》的批判,抑或是对俞平伯《红楼梦研究》的批判,《文艺周刊》大多是蜻蜓点水、一带而过,这在当时的期刊环境中尤为难得。当全国很多刊物都展开对萧也牧《我们夫妇之间》的群众性批判时,《文艺周刊》几乎没有一篇正式的批判文章,仅仅是在第135期转载了萧也牧发表于《文艺报》上的《我一定要切实地改正错误》一文,简单加了“编者按”应付了事。萧也牧曾在《文艺周刊》上发表多篇作品,如《追契》(第21期)、《“腊梅花”及其他——文学学习笔记之一》(第32期)、《“我等着你”》(第38期,后来改为《海河边上》)、《识字的故事》(第61期)等等。1949年后,中国报纸、期刊等大众媒介在每一次批判运动中都扮演着富有攻击性的角色,且一般来说如果一个文本受到批判,发表该文本的报刊必须迅速做出反应和检讨。在批判《我们夫妇之间》时,姜素明就指责《人民文学》“对于文学创作中如此重大的思想斗争事件”完全不过问⑥,随后《人民文学》编辑部立马展开了自我批评,以编辑部的名义发表《文艺整风学习和我们的编辑工作》。相比较而言,《文艺周刊》只是转发了《文艺报》上萧也牧的自我批判,加了“编者按”应付交差,并没有上纲上线为文艺批判运动的扩大化推波助澜。 此外,在1954年全国开始批判俞平伯《红楼梦研究》时,《文艺周刊》先后刊出了20多期,从未发表任何涉及此次批判运动的文章。孙犁十分欣赏《红楼梦》的现实主义,对俞平伯《红楼梦研究》也很赞赏。1959年曾为《铁木前传》绘制插图的画家张德育拜访孙犁,“我们短暂的面对面谈话,孙犁先生一直慢声细语,但当说到对《红楼梦研究》的批判这一问题时,他猛地一挥手,大声吼道:‘打不倒!’慷慨激昂、振聋发聩”⑦。平心而论,孙犁并没有越过体制的边界,但他反对文艺作品紧跟政治运动的浪头,反对文艺单纯配合政治宣传甚至沦为政策的传声筒。关于文艺与政治的关系,孙犁这样说道:“什么是文艺和政治的关系?我这么想,既然是政治,国家的大法和功令,它必然作用于人民的现实生活,非常广泛、深远。文艺不是要反映现实生活吗?自然也就要反映政治在现实生活里面的作用、所收到的效果。这样,文艺就反映了政治。政治已经在生活中起了作用,使生活发生了变化,你去反映现实生活,自然也就反映出政治。……那种所谓紧跟政治,赶浪头的写法,是写不出好作品的。”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