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C913.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780(2016)01-0074-10 DOI:10.13583/j.cnki.issn1004-3780.2016.01.012 已有的研究对青年亚文化存在价值的肯定主要着眼于两个方面:第一,青年亚文化作为青年文化实践活动对于青年自身的意义。关于此,伯明翰学派的观点最具代表性和影响力,主要体现为:1.青年亚文化帮助青年人想象性和象征性地解决集体性的困境问题。2.通过亚文化特有的风格,建立差异,进而建构自我认同。3.在文化领域积累亚文化资本,争夺文化话语权。第二,将青年亚文化置入社会结构关系中进行考察发现,现已被充分认识到的一是亚文化的“抵抗”价值,一是亚文化的“收编”价值,两者均是站在主导文化的视角对亚文化客体意义的论断,不无道理,又失之于偏颇。事实上,现有的研究缺失的一种分析和思考角度是亚文化的主体价值,是亚文化之于社会主流文化的价值,即将亚文化置入社会总体文化中,从文化关系角度对其文化表征和实践价值所做的考察。或许正是因为对亚文化主体价值考察的匮乏,才导致了视亚文化为“民间恶魔”“道德恐慌”式的误导以及主导文化对亚文化有意无意地忽视、遮蔽、排斥乃至打压。我们的基本观点认为,社会总体文化是由多样文化类型共同构成,相互依傍,相互彰显,相互催化,互为他者,缺一不可。任何一种微不足道的文化形态都可能是“鲶鱼”,因其存在而激活总体文化中多元文化创新的活力。毫无疑问,亚文化,尤其是青年亚文化便是社会总体文化关系网中的一条鲶鱼。 一、多样化亚文化的存在表征主导文化的宽容和自信 “亚文化”(sub-culture)的命名包含着显著而深刻的价值判断。“亚”,是相对于“主”而言的次文化,是相对于“中心”而言的边缘文化,是相对于“主流”而言的非主流文化,也是相对于“独立”而言的从属文化,是与社会主导文化相对应而存在的文化形态。因此,没有主导文化,这类文化也就无所附丽,无所谓“亚”或“次”文化。反之,也成立,即如果没有众多的“亚”或“次”文化,所谓的“主”文化也就失去映衬、参照,无法凸显。 那么主导文化和亚文化之间是怎样的一种关系状态呢? 罗伯特·帕克(Robert Ezra Park)的“越轨青年”理论认为,城市边缘的青少年群体在高速进行的都市化运动中,因为自身的积贫积弱无法跟上这一进程从而被抛出社会主体结构之外,导致传统规范和社群关系无法对他们实施规约和监督,从而形成边缘的亚文化。艾伯特·科恩(Albert Cohen)以“问题解决”来昭示亚文化的形成机制,在他看来,社会底层的青少年面临的巨大问题是无法获得社会主流价值有关体面工作、金钱至上以及成功人生时所产生的“地位挫败”以及由此导致的紧张、沮丧、不满、内疚、辛酸、焦虑或绝望,青少年解决这类问题的方法就是拒绝、反抗,乃至越轨和犯罪。霍华德·贝克尔(Howard Becker)的“标签理论”认为社会强势群体通过制定有利于自身利益的规则并且给少数破坏规则的弱势群体贴标签的行为而创造出了“越轨亚文化”。在这些芝加哥学派的大师们看来,亚文化群体毫无疑问是被社会主体人群驱逐在社会结构之外,与社会规范和伦理道德格格不入,给社会添加麻烦和困扰的边缘少数人群,这些问题人群为了对抗社会主导文化,形成了独特的反文化、反社会的文化实践活动,比如吸毒、滥交、同性恋等。 与芝加哥学派青年亚文化的理论不同,伯明翰学派在解释青年亚文化的意义之时持更积极的价值判断,除了继承和发扬科恩“亚文化是为了解决问题”的理论主张外,更将青年亚文化置入与社会其他文化的关系中考察其文化表征和意义,将青年亚文化看作“一种亚系统——即更大的文化网状系统中某个部分之内更小、更地方化、更具差异性的结构”[1],也即以“阶级——文化系统”加以考察,“风格化的仪式抵抗”成为伯明翰学派解释青年亚文化的利器。在他们看来,工人阶级青年的亚文化不仅不是颓废和道德堕落的表现,相反,他们通过积极的方式消费文化产品和媒介文本,盗用一切可以为我所用的商品符号并形成专属于自己的文化意义,用独特的方式对当前的社会进行批判,形成对统治权力话语的一种象征性的、仪式性的抵抗。青年亚文化以“抵抗”的方式与主导文化构成关系,并且最终将被主导文化收编或消解。 很显然,无论是芝加哥学派,抑或是伯明翰学派都将青年亚文化视为一个整体,一种被主导文化排斥在外的、具有高度共通性的文化实践,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关系也更多地被归结为“抵抗与收编”的模式。而事实上,亚文化作为一种异质文化,在我们看来,其“异质性”恰恰是与主流文化持续性、规模化、一致性构成显著不同的多样性、短暂性、碎片化和杂乱性,特别是新媒介时代的青年亚文化,它的生产、传播及消费,均呈现出非一致的多样性、非连贯的断续性、非整体的零散化等特征,从而解构了“抵抗与收编”的归宿,重构了与社会其他文化之间的关系。 粗略地归类,当下活跃在互联网新媒介空间的青年亚文化类型主要有:1.抵抗型文化。所谓抵抗,以传统的青年亚文化理论解释来看,就是与主导文化偏离、抵触、冲突、对抗乃至颠覆的文化实践活动。抵抗型的青年文化今天依然存在,比如同性恋亚文化实践对传统规范的异性恋模式及传宗接代的婚姻结构的破坏;再比如恶搞文化中那些对传统权威和规制挑战的充满政治意味的文化实践等。2.虚无型文化。“虚”就是模糊歪曲,“无”就是抹杀消失,无信仰、无追求、无主张、无价值的青年文化实践此起彼伏。“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的标题贴被疯狂地围观和转发;恶搞系列作品“杜甫很忙”让杜甫穿越时空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活在当下;“甄嬛体”无病呻吟的一唱三叹,无不表露出无聊、琐碎、狂欢、围观的文化生产和传播的力量。3.解困型文化,在中国经济高速成长的同时,社会矛盾激化,贫富差距悬殊,阶层结构固化,向上流动受阻,年轻人成长过程中遭遇到越来越多的社会不公,尤其是中下层青年群体,面临着诸多无法摆脱的生存困境。因此,犹如菲尔·科恩(Phil Cohen)认为的那样,想象性地解决青年群体困境的文化实践就应运而生。“屌丝体”青年文化的广泛传播便是辛苦奋斗在城市、前途渺茫无望的中底层青年以自曝的行为,自嘲的态度,自虐的语言所展开的一场“阿Q”式的文化解围。4.逃避型文化。与解困型青年文化相仿,这类青年文化实践的意图也是文化解围,但他们往往以一种“寻找世外桃源”的心态,在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之间通过媒介技术手段筑起壁垒,规避社会规范和主导文化的干涉,从事自己所热爱的非主流的文化实践。比如沉迷在“ACG”世界中的游戏迷、动漫迷、御宅族、“COSPLAY”和同人群体等,这些文化群体或部落寄生于网络空间,并且相对封闭,它们通过制定“准入”标准、优化部落成员、设置权限和等级,以及风格化的语言等方式阻断“游客”深度进入,处于自我认同,自娱自乐,自由自在的小众状态。5.分享型文化。通过趣缘结群,青年群体信奉网络空间的自由与信息分享的原则,无功利地互为对方提供学习、工作、生活、娱乐的资讯。最典型的莫过于网络空间深受欢迎的“字幕组”群体,正是由于不计名利的字幕组成员的辛勤付出,才成就了国内通过网络平台同步收看国外最新影视作品、顶尖公开课和技术信息的传播可能。6.创造型文化。青年亚文化的创造性无处不在,从某种程度来说,网络技术的发展和进步离不开网络黑客、极客等群体不断踊动的文化实践。已被列为国家重点发展的文化创意产业在很大程度上也有赖于青年群体的参与和支持,乃至社会的民主进步在今天也离不开青年人影幢幢的社会化媒体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