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4 文献标识码:A 无论海德格尔在构想和规划《存在与时间》时作何想法,他还是清楚地表明了,这个计划中已完成的部分乃是“依时间性(Zeitlichkeit)解释此在”。(Heidegger,1972:39)然而,尽管他已如此清楚地表达了他的意图,直到最近,学界还是明显地忽视了在此过程中海德格尔的某些章节,亦即他在其中明确地转向时间性的那些章节。在美国,这种疏忽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追溯到H.德罗伊福斯(Hubert Dreyfus)的影响。他依据自己长达20年之久的讲课稿整理出了对《存在与时间》第一部分的评论,在这部评论的前言中,德罗伊福斯试图为这一疏忽寻找理由,他宣称,首先,“他(海德格尔)的论述(关于源始的时间性的章节)使得他如此远离了日常的时间性之现象,以至于我不觉得我可以对这一材料给出一种令人满意的解释”,其次,第二部分看起来对于德罗伊福斯“有一些严重的错误,以至于阻碍了进一步的阅读”。(Dreyfus,1991:viii) 在美国,导致这一疏忽的另一个可能源头是M.奥克伦特(Mark Okrent)的作品。事实上,在《海德格尔的实用主义》一书中,奥克伦特确实十分重视《存在与时间》中有关时间性的论述,诚如海德格尔所源始地揭示的那样。然而,跟德罗伊福斯一样,奥克伦特深受第一部分的分析实用主义特征的影响,以至于他忽略了海德格尔对本真之生存的分析,因此也忽略了这一分析可能带来的对时间性论述的任何影响;此外,他避开了海德格尔关于“时间性的‘绽出’(ecstases)及其‘视域图式’(horizonal schemata)”的大量讨论,而错误地把它们当成从胡塞尔传承而来的图像—思考(picture-thinking)。(Okrent,1988:212)对于如何评价海德格尔将时间性作为“存在”之意义这一论述,也许更为重要的是,奥克伦特从根本上将这一论述定位为是两难的。奥克伦特没能在《存在与时间》中找到“概念资源”,从而在“作为在场的‘当前’与作为在场之基础的当前”之间进行区分。结果,他总结到,海德格尔的论证是先验的、因而是证实主义的(verficationist),它意味着一种形而上学的实用主义,最终导致了海德格尔的反感,并成为了“转向”的一个首要源头。(217) 然而,对海德格尔时间性分析的疏忽和怀疑不只是流行于美国学界的现象。在德国,也只有少量的研究致力于揭示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对时间性的理解。当德国学者着手处理海德格尔对时间性的论述时,他们也发现了典型的两难处境,而且,在这些两难处境中,他们放大了海德格尔决定不再完成《存在与时间》已计划的剩余部分的原因。(cf.Figal,1991:273)也许对《存在与时间》中的时间性论述的最集中的批评来自M.弗莱希尔(Margot Fleischer)最近的研究。弗莱希尔的工作是有趣的,她对时间性论述的必要性和可能性都不能同意。她的批评值得一提,特别是由于她所提的问题与美国的那些针对海德格尔的时间性论述之隐含的批评立场(即对《存在与时间》的实用主义解释)正相对应,但同时也是反对实用主义解读的一个最近的尝试。在下文中,我们将重新考察弗莱希尔对于《存在与时间》的时间性分析的两个主要的批评,并对其作出回应和挑战。 弗莱希尔将她研究分为相关的两个部分。在第一部分中(根据她自己的评价也是更为基础的部分)她提出了两个基本的批评:当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的很多关节处宣称,他提供了一种对此在整体的分析时,她质疑时间性讨论的必要性;其次,她指出海德格尔混淆了他对源始和本真的时间性的论述,这样一来,他没有对源始的时间性作出必要的说明。 1.转向时间性的多余。弗莱希尔提出的第一个议题是,海德格尔反复诉诸此在作为整体这一现象,将它作为逐渐引入对本真的生存与时间性之分析的依据。她认为,这种诉求是被迫的和不正当的,它被眼下的任务所迫,这一任务乃是表明,对此在而言,存在意味着什么。弗莱希尔指出这种诉求,并且将她的批评指向《存在与时间》中的三个关节之处。在最一般的层次上,在海德格尔对构成此在整体之烦(care)的基础和统一结构的分环勾连中(cf.Heidegger,1972:192),弗莱希尔质疑“斩获一种从存在论上担负着烦的多样性结构之统一性和整体性的更源始的现象(即时间性)”的必要性。(196)如果烦的结构确实构成了此在整体的意义,那么对时间性的(先验的)分析就没有一个现象学上的理由,也就是说,我们就不必考虑时间性,将其作为对眼下现象的整体领会——看起来弗莱希尔大概要表明的就是这些。(cf.Fleischer,1991:39)这一批评与由德罗伊福斯和奥克伦特从对《存在与时间》的实用主义解释所作出的断言之间是相互平行乃至相互补充的。 在一个更特殊的层次上,为了解释对本真生存之考察这一关键的转换,海德格尔也指出,有必要考虑此在整体这一现象。但在这一方面,弗莱希尔论证到,这一诉求的人为性甚至更为明显。在宣称“烦是此在之构成的整个结构的整体性”之后,海德格尔指出了最初的分析中的一个区分,亦即日常性(从出生到死亡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有别于对此在整体的考量;然而,同时他也指出此在“本质上就抗拒把它作为整体存在者来把捉的可能性”。(Heidegger,1972:233)弗莱希尔将这些论述作为证据以表明,指引本真生存之讨论的视角“完全在《存在与时间》的语境之外”,而且整体性的问题,至少就它一开始被提出的那样而言,事实上对于海德格尔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问题。(cf.Fleischer,1991:14) 最后,即便能够保证对本真生存之考量的说服力,然而,对此在整体的考量是否有必要,这里还存在着一个更大的问题。在分析死亡与良知时,严格意义上对于此在而言——也就是此在整体(此在的本真整体存在),“存在整体”的意义得到了详尽的阐述,而海德格尔通过眼下的这个论述阐明了,此在方面的决心如何参与到它的死亡(死亡在生存论上构成了此在的本真能在整体)之中。然而,与此同时,海德格尔通过表明“前此整理出来的此在的一切基础结构,就它们可能的整体性、统一和铺展来看,归根到底都需被理解为‘时间性的’,理解为时间性之到时的诸种样式”,(Heidegger,1972:304)从而宣称时间性的源始现象将得到保证。或者,诚如海德格尔所说,“时间性……源始地构成了烦之结构的整体性”。(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