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与宋子文关系,为国民政府时期诸多专题研究成果所涉及。以史迪威事件的研究为例,在20世纪70年代初的《史迪威事件》①中,便涉及蒋宋关系。近年来随着蒋介石日记手稿本和蒋介石档案的开放,对于史迪威事件中的蒋宋关系已有更深入的专门性研究成果问世②,而在关于战时中美关系的新著中,围绕史迪威事件的各主要阶段都有蒋宋的身影。③至于有关蒋介石研究的综合性成果,亦有不少涉及宋子文的内容。④笔者在对宋子文政治生涯的梳理中,发现自20世纪20年代中期到40年代末,蒋宋关系可谓“剪不断,理还乱”。⑤但如以宋子文的角度出发,便可以发现,当宋子文在国民政府中担任实职时期,有关蒋宋关系的史料较丰富,易于进行两人关系的研究;而当宋子文不再担任具体部门的主官时(如1933年至1940年),这方面的资料则较零散,要进行蒋宋关系的研究颇为困难。⑥然而在1937年抗战爆发到1940年6月宋子文以蒋介石个人代表身份赴美之前,尽管宋子文只是国民政府委员和中国银行董事长,并未处于中央政府的核心层,但两人在诸多领域和事务中有交集,如宋子文受蒋介石委托参与的一系列重要谈判交涉,与中共代表洽商两党合作、红军改编;广州沦陷前赴粤向余汉谋、吴铁城了解防务状况;向苏联方面接洽军事物资输华;向法国方面了解在华的法航空人员情况;向法越当局交涉滇越路交通问题;向英国方面交涉设立平准基金事宜,等等。只是上述场合都不属于宋子文的“本职工作”范围,相比较于政府专门机构的官员,宋只是应蒋的邀请,以自己的专长和人脉关系“友情出场”,事情办成的话无法记功,完不成使命也不会受到蒋的苛责。不过,在维持战时金融市场方面,中国银行作为国家银行体系中的巨擘,有着十分重要的责任,如若政府高层对中国银行不满,作为董事长的宋子文难辞其咎。 本文拟在较系统地梳理蒋介石和宋子文未刊、已刊资料文献的基础上,以抗战初期国民政府直接承荷维稳之责的金融市场的起伏为背景,梳理蒋介石与宋子文之间的复杂关系,并揭示战时影响国民政府财经决策的复杂因素。 1937年卢沟桥事变发生之初,财政部部长兼中央银行总裁孔祥熙正在欧洲访问,部务由财政部政务次长徐堪负责。而蒋介石在密切关注华北日军动向的同时,业已考虑到金融领域的因应。从目前的资料来看,蒋介石最初与宋子文商谈的是“济南现银”有无必要移动至安全地区的问题。⑦但至迟在7月中旬发表庐山谈话之前,蒋介石便意识到,一旦中日战事爆发,作为全国金融中心的上海必将首当其冲,因而要求徐堪每天都要通过急电向他报告最新的金融状况,进而指示徐堪立刻赴上海组织金融委员会,并代表蒋请宋子文出面担任该金融委员会的委员长。⑧1937年7月15日,徐堪抵达上海,并于当天致电蒋介石:“职午后三时到沪,即与宋部长及三行人员密计一切。宋部长谓兴亡有责,愿遇事从旁贡献意见,以供钧座采择,四行移运现金钞券,今已办竣,惟各地分配存券多少与军事计划有关,应请钧座随时指示。”⑨显然,徐堪此次赴上海会同宋子文与中央、中国、交通三家政府银行“密计一切”,系根据蒋介石直接指令;而宋子文虽然也表示愿意在维持金融方面效力,但只承诺“从旁贡献意见”供蒋采择参考,而非承担起全责。 待到7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谈话会上就政府处理华北问题表明基本立场,特别是7月19日将谈话内容昭告中外,蒋介石研判中日大战在即,政府必须准备“一意应战”⑩,包括财经方面的准备。如蒋介石在7月20日日记的“注意”类中,首先提到的便是“财政金融之筹备”;7月21日则有更明确的记述:“本日除例行公事外,对财政金融与外交皆有准备。”(11)蒋介石当时提到的财政金融“筹备”“准备”,便是要由宋子文出面主持的。根据目前蒋介石档案中的有关文件,蒋应当是在7月25日致宋子文“有电”,要求宋在国难当前出面负责主持金融,而宋子文则于7月27日立即复蒋“沁电”,婉拒“负责”:“有(25)电奉悉。国难当前,金融管理,为应付严重事机,非由财部完全负责,不足以收事权统一办理迅速之效,弟只可尽其力量从旁协助。”(12)蒋复致宋“俭电”:“上海宋委员子文兄:沁电悉,俭密。国难当前,请兄勉为其难,负责主持为荷。”(13)在未收到宋复电的情况下,31日蒋介石再致宋“世电”,要求宋出面主管金融。 应当指出,蒋介石在孔祥熙出国期间委托宋子文处理某一地区的重要金融事务,始于抗战爆发前。1937年6月,宋子文曾经受蒋介石委托先后前往粤、桂,处理两省币制整理和统一事宜。对于宋子文与广东当局和金融界商洽国币毫券使用办法,蒋介石认为“甚公平,应即照此办理”(14),宋子文遂于6月20日在广州以财政部的名义发布改革粤省币制令。在获得蒋介石的授权及与李宗仁“开诚洽商一切”的电示后(15),宋子文赴桂与有关方面商议了整理广西币制方案。嗣后,蒋介石曾电示宋子文“桂币事可照办”(16),体现了对宋的信任。当年底该方案在广西正式实施。 但是,与战前赴粤、桂短期处理币制问题相比,抗战爆发后宋子文在上海主持金融,其情况更复杂,难度更高,责任也更重大。上海是全国的金融中心,是中央银行、中国银行、交通银行、中国农民银行(以下简称“中中交农”)四家政府银行中枢机构所在地,中外商业性金融机构林立。上海金融市场种类多、规模大,极易受到战事的影响。尤其是卢沟桥事变爆发后,上海地区很快便密布战争阴霾,金融动荡已现端倪,而孔祥熙归期尚早,因此蒋介石希望宋子文出面负责维持上海金融的态度十分明确。其最初命徐堪赴上海就维持金融问题面商宋子文,也不无要求财政部方面认可宋主管金融的权威性、合法性的用意。但是,蒋介石在要求宋子文对金融“负责”的同时,并没有提及是否赋予宋相应的职权。上引蒋介石“俭电”对宋子文称谓中的职衔“委员”,即国民政府委员,而国民政府委员会议决的仅为“院与院间不能解决之事项”(17),严格说来,“宋委员”无论在督饬还是在实施层面,均不具有“实衔”意义。当时宋、孔关系颇不融洽,在孔祥熙作为财政部和中央银行主官的情况下,宋子文不愿担着“主持”的虚名而承荷“负责”金融的重任,也就不难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