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阿Q正传》是最受美术家青睐,且由此产生的美术作品最多的一部现代小说。1934年3月魏猛克为《阿Q正传》英译本作插图,《阿Q正传》第一次正式进入美术家的创作视野。此后《阿Q正传》的转译①活动开始升温,如简表所示,在抗战期间美术界逐渐形成了一波转译《阿Q正传》的热潮。
倘若我们认真考察简表阿Q题材美术作品的时间分布,便会发现一个饶有兴味的现象:在鲁迅生前问世的阿Q题材美术作品数量并不多,但在抗战期间阿Q题材美术作品则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出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阿Q正传》之所以能吸引叶浅予、蒋兆和、丰子恺、丁聪等众多美术家的眼球,并成为他们共同的创作对象,究其原因自然与阿Q这个人物形象的典型性不无关联,也与《阿Q正传》在海内外读者中引起的强烈反响密切相关。在此要追问的是:这波“转译热”何以会在抗战期间形成?在同时期众多的同类作品中,为什么丰子恺的“阿Q相”最受大众的欢迎并能历久弥新呢? 一、因抗战而生:“新阿Q”的诞生与丰子恺“漫画”阿Q 在《阿Q正传》中,阿Q带着画圈不圆的遗憾于众人的喝彩声中被推上断头台,作为作者的鲁迅当然希望这个带着众多国民劣根性的阿Q从此销声匿迹,不复再生,但现实中的阿Q并没有死去,也未断子绝孙,民族抗战反而催生了更多“新阿Q”。1941年3月,路沙在其编选的《鲁迅名著评论集——阿Q》序言中模仿《阿Q正传》的故事情节和文体风格惟妙惟肖地刻画出了这群“新时代的阿Q”: 的确,阿Q也混在抗战的阵营里,挂起抗战的牌子来。“我们先前比你阔多了,几千年的文化,几千年的历史,物博地大,你算是什么东西?” 可是“小日本”胆子大,“九一八”,又“一二八”,继而又是“一九七七”,这个阿Q心里又气又闷。 “畜生!”阿Q他怒目而视地说,嘴上飞出唾沫来,“妈妈的,你老子‘骤’你王八蛋的‘小日本’”。阿Q居然也学会了秀才的官话“王八蛋”。 ……最后阿Q得意洋洋坐上飞机:手执钢鞭……呀呀呀……我是新中国的老子…… “阿Q,抗战了!”赵太爷说。 “抗战了,……嘘嘘嘘”,阿Q摸摸癞头。 抗战一开始,各处都需要人才;像阿Q,也重新为赵太爷叫回去做短工,从此阿Q又出进在赵府。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是每一个国民应尽的一份责任呀!”赵太爷倒替阿Q宣传抗日了,“你替我把市上的米囤积到米仓里,你的工钱捐与前方将士。” 赵太爷的钱,从香港汇丰银行起,一直存到美国,阿Q也感到无限光荣。有一回一个老头子颂扬他说:“阿Q真能做。”这时阿Q懒洋洋地瘦骨伶仃地正在他面前,别人也摸不着这话是真心还是讥笑,然而阿Q很欢喜。 据阿Q自己说,一天早上天还没多亮,他在一块荒地上大便,不远地方,有三四个青年汉子被反绑了手站着。另外也有三四个拿枪的人物,把枪口正对那三四个青年汉子胸口,一刻儿,“拍拍拍……”,一连十余响,好看呀!那三四个青年马上倒下,满地乱滚,一刻儿不滚了,一刻儿另外几个人一脚脚地踢进坑里去,立刻盖上泥土。好看呀,从前我看见过“嚓”,现在不同了,“乒乓乒”。 “Q起来了。”人家都说。 “阿Q新生了。”人家都说。 然而,未庄的人们都说:“阿Q反动了”,“阿Q是汉奸”。果然有一天被三五个拿枪的短衣人物用链条牵走了。后来不知怎样。有的说在一个荒场上“乒”的枪毙了。有的说在监狱里逃走了。 可是阿Q的影子仍愰愰于我的心头,忽上忽下,忽走忽右。 为什么要收集这个集子呢? 因为它还需要。②
图一 《阿Q的造像》封面和文字扉页 刘建菴1943年 正值日本步步紧逼,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在路沙的笔端之下,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在中国还有许多阿Q式的国民:要么陶醉于辉煌的历史文化而自满,要么借抗战满足个人私利,要么大敌当前自相残杀……据此,我们就能很好地理解茅盾当年所作的判断:“图画的阿Q正传也正该是方兴未艾”③。的确,大敌当前如果再用阿Q精神胜利法来面对这场战争,那是自欺欺人、自我麻痹,结果只会是像阿Q一样走向灭亡。与前方将士浴血奋战、英勇杀敌不同,广大的民众更需要一种正视现实、同仇敌忾的精神抗战。画家蒋兆和不无激愤地说:“我们现今的国家社会,不能再容有阿Q这样的人物。”④对于这种自毁长城的阿Q,刘建菴则在《阿Q的造像》中旗帜鲜明地喊出“枪毙阿Q”,如图一所言:“为了抗战,为了胜利,我们需要时时刻刻枪毙阿Q。”这般直截了当、态度决绝地对待阿Q的去留问题,恐只有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才可能出现。在兵临城下的局势中,在血与火的残酷现实之前“新阿Q”俨然已成众矢之的和人们齐声讨伐的对象。可见,鲁迅创造的阿Q已成为社会民众心中的一面镜子,美术家笔下的这些阿Q相则是抗战中形形色色的“新阿Q”的一个映像。从这个意义上说,美术家视觉再现阿Q的行为也已转化为一种抗战宣传和精神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