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先锋文学来了,别的先锋艺术也来了。文艺青年奔走相告,日夜兴奋。1985年,我在南宁,在广西图书馆做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学青年。本馆的期刊阅览室,有时候一天要去上两回,先锋的文学和美术杂志,几乎每一本,都留下了我捷足先登的指纹。我就是那个热爱阅读并写作诗歌的人。现在二十几年过去,回首眺望,有记忆,也有记忆变成的想象。 前段时间,读孙郁一本民国文学讲稿,看到几句生猛的话,说的是清末民初留学日本的中国学生的狂态,“披发大叫、抱书独行、无泪可挥、大风灭烛”,我觉得那种狂士的姿势很先锋。80年代,我认识的边远省份先锋追随者们,好像多少都有一点狂气,在我的周围,人人口出狂言,个个摧枯拉朽,这阵狂放之风使我很震荡。狂傲也就因此成为一个好词,等同于率性、心性的自由、挥洒的生命力。 为什么狂?是把主流的标准不放在眼里,睥睨一切,永远不与他人弹同调。有狂气才能有气魄,气象。有狂气,才能开创出新的格局来。此外,不光有狂气,还要有狂力,有一颗永远战斗的心,与世界战斗,和现实战斗。 有几年,我喜欢先锋的喧腾,一种搅动,一种气氛。我很喜欢看别人拳打脚踢,跳跃、旋转,运出气势。 我是先锋文学的欣赏者,是站在旁边的那个人。审视、梳理乃至批判,都不是我的事。不过到了现在,当我要发言,我倒开始想象一种先锋文本,就语言而论,假如我要先锋,我希望自己的文字要冷硬,我觉得,语言越硬朗冷峻就越先锋,用有硬度的语言表达有硬度的内容,向世界亮出一把锋利的尖刀,这种想象使我兴奋。为什么要硬而不要软?是因为先锋跟现实的关系是紧张的,是一种对抗的关系,硬度来自于对抗的需要。 有关先锋,我挑出了这几个关键词,狂傲、战斗、对抗、硬朗和锋利,但在写下它们之后我又想,与这一切相反的是不是先锋呢。 谦卑、安静、柔软,有无这样一种先锋? 我想到了台湾的优人神鼓,今年夏天,优人神鼓到北京国家大剧院演出一晚,我本来想去看,后来错过了。不过我看到了他们演出的剧照,看到了那种谦卑、质朴和安静,这些气息,以及他们所蕴含的力量非常吸引我。包括他们的训练方式,练习打鼓之前先打坐,还有“云脚”,从一地到另一地,在山间田野行走,途中默然不语、疾步快行。他们有一个叫《时间之外》的演出,是在一片绵延的稻田里收割出一小块空地进行,击鼓、敲锣、舞蹈、武术、吟诵诗句,没有剧情、故事和中心人物,演出者穿着素色棉麻裙衫,个个神情淡然,恰似涉空而来(《时间之外》分六段,有一段就叫“涉空而来”)。所谓优人神鼓,“神”,就是指在极大专注下的宁静状态。而优人神鼓,是指在自己的宁静中击鼓。 我觉得这也非常先锋,或者,是先锋之外的另一种事物。这是我向往的。我希望自己也能拥有安静的力量。 我就前后矛盾地说这几句吧。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只是为了会议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