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1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291(2015)06-0110-07 丹尼尔·贝尔(Daniel Bell)是20世纪美国著名的文化保守主义社会学家,被认为是后工业社会的预言家,以划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为经济、政治、文化三大板块而蜚声学界。贝尔年长弗雷德里克·詹姆逊15岁,在美国知识界名重半个世纪,可是他在中国的影响,似远不如堪称中国的后现代教父、接着大谈正统现代性的詹姆逊。这里面意识形态的左右之分,应是一个重要原因。回顾大众文化理论的发展过程,我们发现为大众文化辩护的,大都出于左翼马克思主义阵营。像贝尔这样一位最终与马克思主义分道扬镳的右翼文化理论家,不遗余力来为大众文化和大众社会辩护,比较少见。是以也理应引起我们格外的重视。 一、大众社会理论批判 大众文化开始被正名应当说始于20世纪60年代,是时雷蒙·威廉斯等人通力以popular culture来替代先时流行的mass culture。威廉斯在其《关键词》一书中,就masses词条有过细致分析。他指出,复数的masses是一个模棱两可、自相矛盾的语词:在许多保守思想家看来,它是一个表示轻蔑的语词;但是对于社会思想而言,它是一个积极的术语。具体来说: 就现代社会意义上说,masses和mass具有两种互不相同的含义。Masses(1)是乌合之众或者说群氓的现代表述,他们低贱、无知,又蠢蠢欲动。Masses(2)是指的同一群人,但是如今将他们视为积极的,或者潜在的积极社会力量[1]。 这可见,将大众文化的前身mass culture理解为群氓文化,说到底是一个立场问题。诚如威廉斯所言,同样的人群、同样的文化,在精英知识分子看来是乌合之众文化,在无产阶级革命的视野看来,那就是一支潜在的生力军。 但是总体上看,大众文化的前身mass culture,终究是不知所云的一盘散沙。美国文化批评家麦克唐纳(Dwight Macdonald)是这一立场的代表人物。麦克唐纳1937年至1943年在《党人评论》杂志做编辑。在这之前,先后在《时代》和《财富》杂志任职。1944年他发表的《大众文化理论》说,过去一个世纪里,西方文化实际上是有两种类型,一种是传统文化,也就是“高雅文化”,它的主要阵地是教科书和图书馆。另一种就是“大众文化”,它紧盯着市场,唯利是图、批量制作,是口香糖那样的一次性消费,如广播、电影、卡通、侦探小说、科幻小说和电视等。麦克唐纳的大众文化理论被认为是典型的中产阶级趣味,暗示知识精英完全可以孤芳自赏,不必理会大众所好。 在这一背景下来看丹尼尔·贝尔的大众文化及大众社会理论,我们发现它几乎是20世纪40年代以来大众文化蒙受的一面倒批判中,一个难得的例外。这个例外不是来自新左派和自由主义阵营,反之恰是出自素以文化保守主义者蜚声的丹尼尔·贝尔,耐人寻味。1960年出版的《意识形态的终结》一书中,丹尼尔·贝尔对大众文化及其基础大众社会,有过专门分析。作为此一时期美国声望最高的社会学家,丹尼尔·贝尔首先关注的是大众社会,这个大众文化的基础和土壤。该书题为《作为大众社会的美国》的第一章,开篇就说,当今西方世界里,除了马克思主义,大众社会理论也许是最有影响的社会理论。这一理论主要是由现代社会的贵族批评家们所炮制,这些批评家的名单里包括奥尔特加·加塞特(Ortega Gasset)、卡尔·雅思贝尔和汉娜·阿伦特。贝尔认为这些大众社会的批评家们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不太关心社会自由的普遍性状态,反之格外关心个体的自由。他这样概括了此种大众社会理论: “大众社会”的观念可以概括如下:交通和通讯革命促成了人与人之间更加密切的交往,以一些新方式把人们连接了起来:劳动分工使人们更加相互依赖;某一方面的社会变动将影响到所有其他方面;尽管这种相互依赖日益强化,但是个体之间却变得日益疏远起来。家庭和地方社区古老而原始的团体纽带已经被摧毁;自古以来形成的地方观念信仰受到了质疑;没有什么统一的价值观念能取代它们的位置。最重要的是,有教养精英的批判标准再也塑造不了世人的意见和趣味[2]。 这里的关键就是“有教养精英的批判标准再也塑造不了世人的意见和趣味”。在贝尔看来,精英批评家是太好为人师,一旦发现大众社会自行其是,不再处处仰仗他们的鼻息,难免就要来数落它的种种不是。所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过去人与人之间的有机关系荡然无踪,一切都表面化和细分化,以至于个体焦虑与日俱增。 贝尔认为像《大众的反叛》的作者,西班牙哲学家加塞特这类早期大众社会理论家,主要是担忧精英社会的退化,换言之,大众平庸、野蛮,而且理直气壮的反叛冲动,势必影响到精英阶级的价值判断。而后期的大众社会理论家,如德国的曼海姆(Karl Mannheim)和汉娜·阿伦特等人,则关注社会是如何过度组织化,以及社会传统结构瓦解如何导致法西斯这类极权主义的兴起。但贝尔指出,并不是贫困本身导致大众反叛,反之贫困通常导致宿命论,把人引向迷信和宗教;而是社会不公无端刺激人的欲望,方使激进主义流行起来。由是观之,美国不满现实的政治理应怨气最深,盖因都市化、工业化和民主化对于传统社区纽带的损害程度,是史无前例的。但是美国既不是共产主义的大本营,也没有效法欧洲法西斯主义的热情,这又当何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