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5310(2015)-08-0038-08 抗日战争是中华儿女共赴国难并取得伟大胜利的民族解放战争,就此而言,“民族”理所当然地应该成为抗战书写的最为核心的关键词,事实上民族话语也是各派作家书写抗战的一种共通性话语。但是抗战文学又绝非是民族话语可以统摄的,换言之,民族话语在抗战文学中并非一种单一的存在,而是与其它话语纠缠在一起的,这在左翼作家的抗战书写中表现得特别明显。本文拟以抗战文学的空袭题材为例,对此进行论析。 民主主义、自由主义作家主要是以人道、民族的立场来书写空袭。 比如当日本文人山川均在其《华北事变的感想》中提出所谓“支那军之鬼畜性”,谩骂中国人为“鬼畜以上的东西”时,巴金撰写了《给山川均先生》作为回应,在这篇文章中巴金以日军飞机在松江车站轰炸难民的“伟绩”、“壮举”来驳斥山川均的谬论,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受难者的深切同情和对罪恶制造者的愤怒谴责:“对于这样冷静的谋杀,你有什么话说呢?你不能在这里看见更大的鬼畜性和残虐性么?自然,你没有看见一个断臂的人把自己的一只鲜血淋漓的胳臂挟着走路;你没有看见一个炸毁了脸孔的人拊着心疯狂地在街上奔跑;你没有看见一个无知的孩子守着他的父母的尸体哭号;你没有看见许多只人手凌乱地横在完好的路上;你没有看见烧焦了的母亲的手腕还紧紧地抱着她的爱儿。哪一个人不曾受过母亲的哺养?哪一个母亲不爱护她的儿女?中国的无数母亲甘冒万死带她们的年幼的儿女离开战区,这完全是和平的企图,这是值得每一个母亲和每一个有母亲的人同情的。难道日本的母亲就只有铁石的心肠?难道日本的母亲就不许别人的母亲维护她们的儿女?”[1]在巴金直接以“反轰炸”为主题的小说、散文(如《还魂草》《某夫妇》《在广州》《桂林的受难》《桂林的微雨》《废园外》《大黄狗》)和虽不以轰炸为主要内容却对其多有反映的其他作品(如《火》《憩园》《寒夜》)中,也可以感受到作家处理空袭题材的同样态度。 又如老舍长诗《剑北篇》的一个片段叙写一个无辜儿童在空袭中受到的伤害,既从人道主义出发对孩子的遭遇给予同情,又从民族主义的角度庆幸普通民众因此而萌发了清醒的民族意识: 一会儿,那毒狠的银鹰已到河堤, 安闲的旋转,忽高忽低, 分开,集合,合而复离, 最后,以恐怖的呼啸,显出毒狠的得意, 准确的把炸弹投在空地。 十龄的小儿被碎片殃及, 短短的白裤已如血洗。 白发的老人,是祖,是父?将他背起, 老人无言,孩子低泣, 默默的,缓缓的,在大家的愤怒里, 走向绿荫中短短的草篱, 啊,走向永远的血的记忆! 这默默的老人,是作生意? 还是种着薄薄的几亩田地? 要不是这横祸奇袭, 也许一辈子不晓得国事的危急? 今天,默默的把孙子背起, 默默的他可认识了谁是仇敌![2] 老舍表现重庆大轰炸的散文《“五四”之夜》除揭露日寇的暴行给中国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外,还着力于歌颂民众在空袭中的表现,发掘、弘扬中华文明的巨大精神力量,充满了战胜空袭的民族自信:“到院中,红光里已飞舞着万朵金星,近了,离近了,院外的戏园开着窗子,窗心是血红通亮的几个长方块!到门口,街上满是人,有拿着一点东西的,有抱着个小孩的,都静静的往坡下走——坡下是公园。没有哭啼,没有叫骂,火光在后,大家静静的奔向公园。偶然有声音叫,是服务队的‘快步走’,偶然有阵铃响,是救火车的疾驰。火光中,避难男女静静的走,救火车飞也似的奔驰,救护队服务队摇着白旗疾走;没有抢劫,没有怨骂,这是散漫惯了的,没有秩序的中国吗?象日本人所认识的中国吗?这是纪律,这是团结,这是勇敢——这是五千年的文化教养,在火与血中表现出它的无所侮的力量与气度!”[3]219“朋友们,继续努力,给死伤的同胞们复仇;记住,这是‘五四’!人道主义的,争取自由解放的‘五四’,不能接受这火与血的威胁;我们要用心血争取并必定获得大中华的新生!我们活着,我们斗争,我们胜利,这是我们‘五四’的新口号!”[3]221老舍其它空袭题材的众多作品虽然风貌各异,人道主义、民族主义的基调却是基本相同的。 就人道、民族的立场而言,左翼作家笔下的空袭与民主主义、自由主义作家并没有大的不同,他们同样同情遇难者而痛恨侵略者,也同样歌颂中国人民遭遇空袭时表现出的镇定、勇敢、力量、智慧,相信中国必将取得最后的胜利。 比如郭沫若的旧体诗《惨目吟》就充满了对逝者的悲悯和对敌人的仇恨:“五三与五四,寇机连日来。渝城遭惨炸,死者如山堆。中见一尸骸,一母与二孤。一人横腹下,一人抱右怀。骨肉成焦炭,凝结难分开。呜呼慈母心,万古不能灰。”[4]其新诗《轰炸后》则表现了陪都人民面对灾难时的镇定和力量: 黄昏将近的时分, 从墓坑中复活了转来, 怀着新生的喜悦。 成了半裸体的楼房, 四壁都剥去了粉衣, 还在喘息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