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83/87.712.51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1094(2015)05-0023-0009 中亚地区不仅是中国的西部近邻,而且地处欧亚大陆的中心。正是由于这样独特的地理位置,历史上中亚地区曾经受到周围的古希腊、波斯、匈奴、突厥、阿拉伯、蒙古、俄罗斯等强大的权力中心影响。这些强大的权力中心大多发育在欧、亚、非大陆板块周边濒临海洋的地区,生长成熟后即开始向大陆腹地施加影响。历史上不同时期存在(有些也曾同时存在)的强大权力中心如同在周围滚动的巨石,使欧亚大陆腹地每每成长起来的地缘政治板块受到碾压。社会文化和民族国家的形成过程一次又一次地受到外力干预,结果形成了地缘政治的间歇性发展特征和碎片化历史现实。特殊的地理位置加上特殊的历史过程,构成了中亚地区多元的民族文化、宗教传统和社会政治。这种历史一直持续到20世纪90年代中亚各国的独立。 获得独立的中亚五国面临的地缘政治现实,既是对历史上中亚地缘政治演变沿革的继承和总结,也是这一地区新地缘政治时代的开始。虽然独立的民族国家进程开始了,但来自周边的强大权力中心影响的局面仍然存在。尽管与历史上中亚地区各个时期的处境不能同日而语,但是今天的中亚还是摆脱不了处在域外政治、经济、军事影响力挤压状态的宿命。有学者认为,这种变化条件下的大国干预影响甚至威胁着新生民族国家的稳定与发展①。在这些强大权力中心里,美国和俄罗斯首当其冲。中亚各国独立二十多年来,正是这种方向和力度不断变化的内外合力,构成了中亚地缘政治发展的动态矢量。这种看似变化无常的发展曲线,若从其历史渊源和影响力构成分析入手,应该是有规律可循的。 一、美国:从“脱危”到塑造 20世纪90年代初,当中亚地区不仅在政治上与苏联厘清了关系,而且也在国际法上获得了真正的独立后,美国政府立即做出了对中亚地区的政策设计:“美国在中亚的政策目标包括培育稳定、民主化、自由市场经济、自由贸易和穿越欧亚大陆走廊的自由运输、俄罗斯以外国家的无核化以及坚持国际人权标准。美国的首要目标是粉碎极端主义和集团阻碍或破坏达到这一目标的企图。美国的政策也旨在使这些国家与国际社会一体化,以便美国奉行负责任的安全和其他政策,阻止威胁和平与稳定的恐怖主义及其向反西方的方向发展。美国政府关注所有中亚国家的人权和公民自由问题。”②美国政府这一官方立场,典型地体现出了已经成为世界上唯一超级大国的战略心态和地区观。这段文字包括了这样几种含义:第一,对于美国和西方而言,中亚地区是不稳定和不安全的,核武器、生化武器、极端主义将威胁美国要履行的“负责任的安全和其他政策”;第二,美国政府将动员和鼓励本国和西方的企业进入中亚各国,通过投资(尤其是在石油、天然气等能源领域的投资)、市场经济和交通走廊建设等途径,参与中亚各国的经济恢复进程;第三,中亚各国的“人权和自由问题”是美国政府的另一个关注点,并将在中亚各国实现“民主化”、“与国际社会的一体化”、推动“自由市场经济”等目标的完成,作为确保中亚地区和平与稳定的更长期政策目标。 美国政府首先关注的是冷战时期军备竞赛中苏联遗留下来的部分核武库,担心这些潜在的战争能力在中亚各国控制力不足的情况下,扩散到其他力量手中(这些力量可能是非国家主体,也可能是国家主体)。为此,美国积极参与了推动中亚地区无核化的谈判与核查进程。美国和俄罗斯与哈萨克斯坦等国在1992年5月签署了《里斯本议定书》,规定拆除战略核武器,以无核国家身份尽快加入《防止核扩散条约》③。为稳妥实现这一政策目标,时任美国副总统戈尔于1993年9月出访哈萨克斯坦,签署了《美哈“合作减少威胁”协定》;1994年5月美国专家应邀进入哈萨克斯坦,协助销毁苏联时期遗留下来的核武器;1996年9月,在哈萨克斯坦的最后100口弹道导弹发射井被拆毁,标志着美国对中亚拥有战争潜力“无害化处理”的完成④。同时,美国对包括中亚国家在内的独联体各国还采取了“接触+改造”策略,对原苏联军队和常规军事力量建立相互了解与合作的尝试。这就是美国国防部长于1994年北约国防部长联席会议上提出的著名的《和平伙伴关系计划》⑤。当年5—7月,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相继加入了这一计划,1995年和1996年,美国军队与中亚各国军队分别在美国本土和中亚的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举行了联合军事演习。通过《和平伙伴关系计划》及相关的军事合作项目,美国和北约各国军队在与苏东集团经历了近半个世纪的对抗后,极具象征意义地踏上了原苏联国家的领土。 美国对所谓“后苏联空间”的地缘发展趋势高度关注,其最现实的担心是中亚国家难以实现完全意义上的独立而受俄罗斯继续控制。一旦这种局面形成,美国在欧亚地区仍将面对统一在俄罗斯权力中心周围的地缘政治空间。对此,美国政府也做出了相当大的努力,推出各种措施,借以拉动中亚各国对外多元国际合作趋势。曾任布什总统顾问的美国政治家奥尔科特认为,“美国应该教他们(指中亚国家)如何成为独立国家,这首先要独立于俄罗斯,只有那时中亚才能从法律上的独立变为事实上的独立”⑥。可以说,这一时期美国对中亚的外交政策表现出了一种作为冷战“胜利者”的自负,公开的政策目标就是“帮助他们在专制独裁的废墟上建立起民主制度”⑦。1992年10月,美国国会通过了“支持自由法案”,借此突破对中亚各国经济援助的法律障碍。 2001年“9·11事件”发生后,美国的中亚政策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这场突发的恐怖主义袭击将美国与数千千米之外的中亚地区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仅在事件发生的9天后,美国总统布什在国会演讲时明确指出,“中亚地区要么成为恐怖主义的天堂,要么成为美国开展反恐行动的支点”⑧。美国为配合“反恐战争”,意外顺利地进入了中亚,并确立了长达13年的军事存在。尽管时任俄罗斯国防部长伊万诺夫提出警告:“独联体的领土和领空不允许北约军队进入”,但“反恐”的名义给了这场军事行动道义上的高度,中亚各国纷纷公开表示欢迎北约军队使用本国的领空和基地。北约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实际上在2001年年底就已经基本结束,但美国对中亚政策的调整在这时也刚刚正式起步。这年12月,美国国务卿鲍威尔访问了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⑨。这时,美国对中亚地区调整后的政策己逐渐清晰。美国国务院助理国务卿伊丽沙白·琼斯在12月国会参议院对外关系委员会中南亚高加索分委会就中亚问题举行听证会时,简明扼要地阐述了美国在中亚的政策,一是防止恐怖主义在这一地区蔓延;二是帮助中亚国家进行政治和经济改革,推进法制社会建设;三是确保里海能源开发的安全和透明⑩。这一政策宣示足以在军事强势下诱迫中亚国家接受,并使戒心重重的俄罗斯难以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