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几个月来,希腊危机一直持续困扰欧元区:2015年1月25日,希腊左翼激进联盟历史性赢得议会大选上台执政,再度引爆希腊债务危机并引发欧元区政治危机,希腊“退出(欧元区)”也似逐步变成现实。7月13日,危机发生戏剧性变化,希腊政府180度大转变,全面接受债权人“以改革换救助”方案;8月14日,欧元区批准与希腊达成的自2010年5月以来的第三轮救助协议,希腊危机暂告一段落;8月20日,希腊总理齐普拉斯宣布辞职,显示希腊危机只是缓解仍远未结束;9月20日,希腊将举行年内第二次大选,再次凸显其政治的不稳定性和不可预期性。希腊危机跌宕起伏,让本已内忧外患、难堪重压的欧盟更显风雨飘摇,引发欧盟内外关于欧元区和欧盟未来发展的新一轮大讨论,欧洲一体化何去何从再次成为各方关注焦点。 希腊危机持续延烧,在政治光谱上被认为属于极左的希腊左翼激进联盟政府与债权人及欧元区冲突不断,双方互信严重受损,也折射出欧元区和欧洲一体化的诸多深层次问题和矛盾。① 其一,民主赤字扩大,民主原则受损。欧洲号称是民主的发源地,但欧盟从其前身欧洲共同体始,就一直存在民主赤字。欧洲一体化属于典型的精英工程,由二战后欧洲一批有远见卓识的思想家和政治家启动,并未征询民意。在此后发展过程中,由于一体化的日渐深入,欧盟机构享有的凌驾于主权国家之上的超国家权力也不断扩大,这些权力向谁负责、由谁制约的问题也即欧盟层面的民主问题凸显。为了保证欧盟的民主合法性,欧盟设立了欧洲议会并通过历次的条约修改逐步扩大了其权力。尽管欧洲议会与主权国家议会的功能相差甚远,也并不民主,②但至少从形式上解决了欧盟的合法性问题。 主权债务危机特别是希腊危机的爆发严重冲击到欧盟的这一民主设计,造成了更大的民主赤字。原因在于,欧元区是欧盟的核心,希腊危机主要在欧元区财长和首脑会议的层面上应对。如果说欧盟还有形式上的政府(欧盟委员会)和议会(欧洲议会),欧元区则二者均无。欧元区决策形式上由19个成员国协商决定,但起决定作用的仍是大国,特别是德法两国。2011年11月,德国总理默克尔和时任法国总统萨科齐迫使希腊时任总理帕潘德里欧放弃公投计划,并促成希腊组成技术型政府(即政府总理为技术官僚,并非选举产生)。在欧元区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以及立陶宛、爱沙尼亚等中东欧新成员国看来,希腊根本不值得挽留,最好退出欧元区,这些国家也极不愿意救助希腊,因为它们都曾经历痛苦的紧缩和结构改革,而且人均收入甚至低于希腊,如斯洛伐克人均GDP只有希腊的85%,养老金比希腊少更多。它们不理解希腊政府为何强烈反对改革,也很难接受相对富裕的希腊还需要它们这些相对贫穷的国家去救助。③但事实上,它们却只能跟着大国特别是德国走,在德国同意救助希腊的情况下,最终也只能同意。也就是说,欧元区层面既无形式上的更无实质上的民主,大国发挥着绝对的主导作用。 欧元区层面民主的缺失直接导致成员国层面民主的对撞。从希腊的情况看,希腊民众反紧缩和反改革的情绪强烈,绝对是主流民意。左翼激进联盟之所以能打破希腊自1974年恢复民主以来泛希腊社会主义运动和新民主党两党轮流执政的局面,在2015年1月25日的希腊议会选举中获胜成为第一大党而上台执政,又之所以在7月5日的全民公投中以压倒性优势获得想要的公投结果,就是因为该联盟迎合了这一主流民意。希腊新政府认为获得了民众的授权,并要求这一民意得到欧元区其他国家的承认。但在欧元区其他国家看来,它们的政府同样也是民主选举产生,也需反映民意,对本国民众负责。据称,德国财长朔伊布勒针对希腊新政府根据本国民意授权要求改变欧洲政策的说法曾回应说,“我也是选出来的”。④事实上,如果在欧元区国家举行公民投票,绝大多数国家将反对救助希腊。民调显示,85%的德国人拒绝对希腊让步,51%的人支持让希腊退出欧元区。⑤一名欧元区外交官声称,如果他的国家像希腊那样举行公投,99%的人将投票拒绝援助希腊。⑥希腊政府态度最后大转弯属于背离了竞选承诺和民意,但欧元区多数国家同意以本国纳税人的资金救助希腊也同样背离了民意。可以说,希腊与欧元区虽然达成了“以救助换改革”的协议,但双方的敌对情绪反而上升,因为双方对这一妥协结果均不满意。希腊前财政部长瓦鲁法基斯称这一协议为21世纪的《凡尔赛条约》(该条约要求德国承担巨额的战争赔款,被视为纳粹分子兴起的原因之一),⑦希腊总理齐普拉斯则称他签了一份自己都不相信的协议;⑧其他一些国家则对再填“无底洞”愤愤不平,对希腊能否履行协议持强烈怀疑态度;双方也均将彼此视为欧元区稳定和团结的破坏者,进一步弱化了欧元区的凝聚力。 其二,德法分歧加大。德法两国是欧盟的核心力量,也是欧洲一体化的启动者和推动者,号称德法轴心和发动机。双方力量长期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法国是政治大国和军事大国,德国是经济大国。法国的大国信心和外交影响力一定程度上平衡了德国巨大的经济优势。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爆发以来,德法两国的力量对比逐步发生不利于法国的变化,德国的紧缩政策成为欧元区主导性财政政策,对法国传统重视以扩张性财政政策引导、刺激经济发展的模式挤压加大,法国对德国不满情绪潜滋暗长。主权债务危机期间,法国主张团结,呼吁建立欧元区共同预算,发行欧元区债券,建立银行业联盟等;德国则是原则优先,要求欧元区成员国严格遵守财政纪律,对法国的呼吁心怀戒备,担心欧元区成为以德国纳税人为代价的“转移支付联盟”。2013年以来,随着主权债务危机的逐步缓解,德法分歧和矛盾也趋于缓和,默克尔和奥朗德也一再强调欧元区需要德法合作。但希腊危机的爆发再度强化了法国“团结优先”主张与德国“原则优先”主张的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