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从虚构的角度接近 “给你打电话关机了,你睡着了吗?!但愿你一觉醒来就不烧了,又是太用功不注意身体的结果。”这是一个情境假设,你在晚上如果突然收到这样的短信,你的反应是什么?如果你确实关机了,并且发烧了,正在睡觉,那么,这则短信也许就是发给你的,即使你不记得发短信人的电话号码是谁。然而,如果这些情况都与你无关,你还正在看着手机,也没有发烧,还没有上床休息,那你的第一反应可能是,这是一条发错的短信,迷路到自己的手机来。当然,可以想象的情形还很多,而这种现象在现实中时有发生。上述的两种反应无论属于哪一种,都有一个潜在的前提,那就是说,收信者都相信“关机”、“发烧”、“睡觉”这些事实是真的,与是不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无关。但我们如果进一步假设,就会发现奇妙的事情,那就是如果把这条短信当作一种文学创作,它的情形就会发生根本的变化。一种观点认为这是一种真实的事件,曾经发生在作者的生命经验里,作者写作源于这种经验的记录或者重组。持这种观点的人,一定会采用实证主义文学研究方法,对这个事件与作者之间的关系,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背景等进行不厌其烦的考察,努力寻求所谓的准确把握。另一种观点则不然,认为这是文学创作,这里所说的事情与作者没有必然联系,我们需要关心的应该是这段话中的文学性如何。比如,电话关机与睡觉的猜测如何得以可能?为什么给对方打电话?发烧的信息怎么来的?判断对方已经睡觉了的时候发信者的心理活动怎样?最后一句带有赞扬性的责备口吻所传递的两者关系的信息如何巧妙地关联?作品的语言与故事之间的差异性、意外性得到怎样表现?等等,进行这些思考的人属于形式主义文学理论的追求者,把作者与作品割裂开来,反对实证主义文学理论对于文本的考古式解读。还有一种解读方式,那就是认为这条短信作为文学作品并未完成,是一种未定性的文本,需要收信者根据自己的生命经验补充完成。比如,在这里需要补充打电话者性别、身份的定性,这个定性是由收信者的亲友圈来决定的。而这里所说的“太用功”究竟是干什么太用功?这也是由收信者来决定其内容的。也就是说,作为一种文学作品的完成,是由读者来决定的,在这里读者由原来的被动接受文本,变成了主动的创作者。这是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流行于西方的接受美学的文学批评理论。凡此种种,我们会发现,一种文本会有各种不同的诠释可能,而哪一种方法更符合文本?这需要读者作出选择。 作为弥唱的读者,我一直很喜欢她的作品。她的短诗是我喜欢的,风格简洁、明丽,用词极其节俭,意象干净、到位,往往让人惊叹于其意外性、陌生性的修辞效果。在特朗斯特罗姆的短诗获得诺奖之前,弥唱就已经迷恋于短诗创作,而不是像其他诗人那样由于特朗斯特罗姆而开始热衷于短诗。散文诗集《复调》是她在短诗中不能完成的、更为丰满的汹涌。弥唱在《复调》的“后记”中写道:“我首部诗集《无词歌》正躺在书桌上,那分行诗中不能倾斜的汹涌,我把它放在这些散文诗的章节里。嗯,作为另一种弹奏,它是‘无词歌’未尽的旋律,是桃花之外的三月。是复调”。(《复调》后记,p.93.) 然而,说实话,虽然喜欢她的作品,却总感到不知道该如何把握她的作品,阅读她的作品是一种角色设定的审美挑战。因为上述三种文学理论的方法如果单独使用,都无法很好地运用于她的文本诠释。采用实证主义的研究方法考证弥唱的作品与她的关系、产生的背景等,显然是不明智的,因为她的具体生活状况读者们所知甚少,关于诗歌的言论也很少,而作品中出现的一些场景与情景表现不仅带有人们的经验共性,有时还会让人有恍如隔世之感。这也就是一些人觉得她的作品不接地气的原因所在。那么形式主义的方法如何呢?把作品与作者本人的关系割裂,只注重文本研究,确实可以取得许多审美性收获,特别是弥唱的诗歌叙述角度新奇,其驾驭语言的能力超强,往往是匠心独运。如果仅分析文本,从诗歌语言与情感表达的关系角度解读一定会有所收获。然而,弥唱的诗歌语言极具个性化,对于如此个性化的语言,如果割裂了作品与作者之间的内在关系,显然无法分析其艺术内核之所在,其意象与情感关系的发生也就无从把握。而如果采用接受美学的方法,仅仅把其作品作为尚未定性的存在,显然也是不合理的,因为作者每一篇作品都表现出极具个人化的倾向。她的作品,许多地方只有她自己才能完成,读者们在面对她的作品所揭示的世界里重新思考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系时,弥唱的存在不只是这种思考的审美性契机,因为读者无法替代这种契机而成为主体性的存在。那么显然,要走进弥唱的世界,需要把这三种方法并用,根据不同问题采用不同的诠释方法,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比较客观地理解弥唱的散文诗。 要三种方法并用,让笔者想起了文学作品的虚构问题。虚构本来就是文学艺术的最基本特征,没有虚构就没有文学艺术的存在。然而,现在许多诗歌作者的作品,丧失了抒情或叙事中的艺术虚构能力,仅作为个人琐碎生活的简单记录。而弥唱却是一位虚构的高手,她可以把现实中种种机遇、场景,通过虚构艺术的运用达到对于生存现实的艺术性重构,让人如临其境,感同身受。而更为重要的是,她正是通过对于现实的虚构性重建,达到超越生存中的无奈与叹息,为自己找到一处独自栖身的高阁。具体地说,弥唱在作品中很善于虚构各种场景与心灵叙事。让看似平常的场景,通过一些虚构的内容使其情节环生,形成极强的叙事的展延性。她的作品往往首先让自己进入诗歌语言中的主体角色确认,然后开始自己与周遭世界的关系叙述。她的作品中“我”始终在场,而与“我”相对的你——即倾诉对象、倾听对象、审视对象也总是如影随形地出现、存在着。如果把这些叙事与作者自身的生存境遇一一对应,就会把作者作为一个极其个人化的自言自语者。然而,事实上每当我们阅读她的作品,却又觉得这不仅仅只是她的个人境遇,那是这个物质高度丰富,而人的精神世界却日益庸俗、虚无的现实生存中,一些寻求生命高贵性灵魂的一部缩影。那里的叹息、坚守、呐喊、生命品质的追寻和呼唤等,是这个时代的普遍经验中某种共性的揭示,具有审美唤醒或精神挽留的意义。那么显然,把作者在作品中的许多叙事作为作者的非个体经验的文学虚构来把握才会更为合理。这正如本文开头笔者假设的那一条来历不明的短信一样,是把其作为现实的事件还是作为文学作品来阅读,其所产生的阅读效果是完全不同的,这也是我们日常经验中的事实。所以,本文将采用“虚构”的视角,统筹前述三种文学批评理论的综合运用来分析弥唱,以此作为解读弥唱的基本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