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65.21 文献标识码:A 笛卡尔被公认为近代①哲学之父,其“我思故我在”②堪称近代哲学的第一命题。该命题中的“我”被规定为一个思维实体,它的活动即意味着它的存在。据此,纯粹的思维对自己存在的确认便成为一切认识活动的阿基米德点③,成为“一切哲学的绝对基础”④。该命题开启了一个“用头立地的时代”⑤,各种被称作“现代化”的成就和被称作“现代性”的问题都跟该命题所表达的精神有关。 对笛卡尔的这一命题,从它甫一提出就争讼不已。旧哲学要想保住一席之地,必须回应笛卡尔的挑战;新哲学要想争得一席之地,必须挑战笛卡尔的权威。本文的工作属于后一种情况。 笛卡尔声称,他这个命题中的“我”作为一个正在思维着的能动者,是一个纯精神性的实体。本文拟采用一种新的哲学方法——语用调查法,通过对笛卡尔著作文本的阅览、查证、例示和分析,表明他的这个立论并不成立,相反,在其文本中被大量使用的“我”其实指的就是笛卡尔自己——一个活生生的人。也就是说,笛卡尔在语言实践中成功使用的“我”都是指笛卡尔本人,这个“我”乃实践之“我”;而他在其哲学命题中所规定的“我”则从未在其语言实践中实际起过作用,这个“我”乃理论之“我”。在此分疏的基础上,本文将重新评估笛卡尔命题的意义与价值。 一、方法说明:语用调查法 本人在拙著《拯救实践》第一卷中详细阐发了一套名为“异质性哲学”的新理论,其中的分析方法叫作“指谓意义分析法”⑥。这种方法最基本的特点就是“循名责实”⑦,即:拿着词语去查对它的对象,名副其实就没有问题,反之就有问题。⑧该方法的基本操作步骤是:1.先确定一个思维活动的实例——思维活动指使用符号的意识活动,其最简化的形式是用一个符号指出对象,再用一个符号述谓对象,二者组成一个主一谓词结构的句子;2.再考察充当主词的符号,先看它是个别词还是普遍词,或者说看它所意指的对象是个别的还是普遍的,再看它所意指的对象或对象的个例是否可以被直观到;3.又考察充当谓词的符号,先看它所表示的是主词所指对象的种类还是属性,再看对象是否属于这个种类或者是否具有这个属性,以及这样做是否有可直观的依据;4.最后判定这一思维活动的品质:若主词所指对象或其个例是可以直观的,则主词意指了一个实际存在的个别事物或一个包含着这样的个别事物的种类,反之则这个对象就不是实际存在的;若谓词所表示的种类经过直观认定确实包含了主词所指的对象,或者其所表示的属性确实为主词所指对象所具有,则谓词的述谓就是属实的,反之就不是属实的。当然,思维活动的实际情况纷繁复杂,上述规定还要根据具体情况加以细化。 单就笛卡尔之“我”所指为何这个问题而言,本文拟定如下解题步骤:1.先确定笛卡尔通过“我思故我在”这个命题所要表达的确切意思,包括其中的“我”及其所指,“思”和“在”的含义,以及命题的整体含义;2.再从笛卡尔的著述中挑选出若干以“我”为主词的其他命题,看看这些“我”究竟意指着一个什么样的对象;3.接着比较“我思故我在”中的“我”和其他命题中的“我”在笛卡尔的语言使用中所实际发挥的作用,看看究竟哪个“我”在实际起着意指一个能动的思维主体的作用,以及这个主体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4.然后进行验证——用普通专名替换单数第一人称代词,或者将二词合并使用,看看命题含义是否发生改变,并得出进一步的结论;5.如果最终确定在笛卡尔文本中存在着对“我”的两种不同的使用,得出本文的结论就顺理成章了。这种通过查清文本中语言的实际使用情况来决疑解难的方法,不妨称为“语用调查法”,它可以视为“指谓意义分析法”的一个应用程序。 二、笛卡尔赋予“我思故我在”的含义 笛卡尔“我思故我在”这个命题的完整形式在其主要著作中出现过三次,头两次出现在《谈谈方法》第四部分,第三次出现是在《哲学原理》第一章第七条。《谈谈方法》是用法文写的,初版于1637年,故而该命题的语句是法文,为“Je pense,donc je suis”⑨。其中,“Je”是“我(用作主语)”的意思,“pense”是“想,思想,思索,思考,思维”的意思。⑩《哲学原理》是用拉丁文写的,初版于1644年,该命题写成“Ego cogito,ergo sum”(11)。其中,“ego”是“我,吾,余”的意思,cogito的词典意思包括:1.思想,思念,领悟,领会,思维,思考,考虑,幻想,想像;2.沉思,熟思,(深想,默想),退思,心思,经营,计划,隐谋;3.意思,意念,意愿,志愿,感想。(12)根据拉丁语法,单是cogito这个动词在句子中就表达了“我思”的意思,ego可以省略,因此,该命题通常简化为“Cogito,ergo sum”。笛卡尔的这一命题也以此闻名,被称为“笛卡尔的cogito”(即“笛卡尔的我思”)。 对于这个命题,《谈谈方法》和《哲学原理》都有阐释,但阐释最多的还是出版于1641年、用拉丁文撰写的《第一哲学沉思集》,尽管其中没有出现该命题的完整形式。 在《谈谈方法》中,笛卡尔对该命题的解释是:“既然我因此宁愿认为一切都是假的,那么,我那样想的时候,那个在想的我就必然应当是个东西。我发现,‘我想,所以我是(在)’这条真理是十分确实、十分可靠的,怀疑派的任何一条最狂妄的假定都不能使它发生动摇,所以我毫不犹豫地予以采纳,作为我所寻求的那种哲学的第一条原理。”(13)在该命题中,最关键的是确认“我”是什么,他说:“因此我认识了我是一个本体(实体),它的全部本质或本性只是思想。它之所以是(在),并不需要地点,并不依赖任何物质性的东西。所以这个我,这个使我成其为我的灵魂,是与形体完全不同的,甚至比形体容易认识,即使形体并不是(在),它还仍然是不折不扣的它。”(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