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5年1月20日星期二下午 地点:广东科技出版社副总编辑室 访谈对象:钟洁玲(原花城出版社中国文学室主任,《心灵史》责编,现为广东科技出版社副总编) 采访者:申霞艳(原花城出版社《花城》杂志编辑,现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文学院教授) 申霞艳:很高兴我们两个老同事一起来谈论《心灵史》的诞生始末。我知道今天编辑工作很依赖现代通信工具,像QQ、微信之类。想请你回忆一下当时编辑的工作情况,比如你们是怎么跟作家联系的?当时的文学状况究竟如何?比如你怎么会联系张承志这样的作家? 钟洁玲:我是1981年进大学,那是文学复兴时期,那时一片石头砸下来肯定会砸中一个诗人,大家对文学都很狂热。全民看小说,作家知名度很高。像张承志,我们传阅他的《黑骏马》,从宿舍讨论到饭堂、课室,围绕着游牧民族的伦理风俗与汉文化的冲突,争论不休。但都为那种强烈的抒情气质迷醉,那时我还能背出里面的段落和句子!大三时要写学年论文,我就选张承志。选好题目给许翼心老师看,他说张承志在北方,离太远了,无法交流,我不如在广东选一个,于是我就改选了孔捷生。孔捷生和陈国凯也是全国红人。当时伤痕文学正流行,我高中就读过孔捷生的《在小河那边》,还有《南方的岸》,就是因为后一篇小说,我大学才选择了中文系。 申霞艳:那你最早是怎么接触张承志的作品? 钟洁玲:最开始读他的《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不算喜欢。最喜欢的还是《黑骏马》,还有《北方的河》等一批,我觉得在当代作家里,张承志是最特异的,强烈深刻,有种非凡的气度,让我产生共鸣。这应该是后来合作做《心灵史》的契机吧。 申霞艳:你是大学毕业就到花城了? 钟洁玲:对,大学毕业就到花城出版社。面试我的是长篇室副主任廖晓勉,于是我就被分到长篇小说室。一来就做长篇,实在不容易。想想看,一个作家花多少心血时间才出来一个长篇,他肯交给一个20岁的小姑娘吗?充其量,这么年轻的小编辑,只是初审,后面还有两道关卡,完全没有拍板权啊。但我很勇敢,向前辈向作协要作家地址,我早就熟读他们的作品了,我不怕跟他们交谈。于是按着地址一个个撞上门去,结果老是碰钉子,表面都客客气气的,但最终人家稿子就是给到别的社去了。不过那时我脸皮还真厚,只要有出差机会,我就一个个地找作家,胆子和脸皮都练出来了。 申霞艳:你是怎么联系上张承志的?他好打交道吗? 钟洁玲:那时完全靠自己摸上门,不比现在有电子邮件、微信、短信等通信工具方便。1988年我第一次见到张承志。我记得去北京先找李陀,我说要去找张承志,他说张承志不易打交道,你不如先找史铁生,他总在家,你去约稿还可以宽慰一下他。后来找到史铁生,他告诉我要找张承志可先去找叶楠,他俩都是海军大院的。我真的先找到叶楠,他是白桦的孪生兄弟,我跟他谈完稿子,提出找张承志。他说,我得先打个电话。打完电话,他说,张承志同意你去。 申霞艳:说几个张承志不好打交道的具体例子让我们见识一下。 钟洁玲:我一进屋,他压根没有让我坐下来的意思。当时他已经大红大紫,多次荣获全国中短篇小说奖,去拜访他的人多,约稿的编辑也多。还记得王蒙写了一篇评论,标题是《大地和青春的礼赞》,称张承志为“学者型作家”,盛赞《北方的河》,还说“……50年内,大家不要去写河流了。”你知道王蒙的说话风格。见到张承志,我自报家门,他一听说我是从广州来的,就问我“你知道珠江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吗?”我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他就告诉我:传说当年阿拉伯人用船运珍珠到中国来,后来珍珠掉进江里,“珠江”就这样得名的。就是这样,还没约稿就给考了一通。我心想我又不是来考你的研究生,犯得着这么较真吗?还有一个印象很深,当时我坐在他的书桌旁,看见字纸篓里有两本崭新的期刊,折叠着都没有打开就扔到垃圾篓了。我想:啊,他看都没看就扔啦?还有,他对那些陌生的访谈和约稿电话都极为冷淡,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现在想想,他这个人绝不随和,挺难打交道的。好在那时年轻,抗打击。我工作很细心,一般出差回来后会循例写信答谢拜访过的作家并表示约稿之意。从北京回来,给史铁生、李陀、刘恒、叶楠还有张承志都写了信。即便长篇没什么希望,信还是要写的。 申霞艳:你工作认真那是没得说,每次开选题会你的论证都非常翔实,让我印象深刻,你的审稿意见就是书评。你给作家的信是亲手写的,还是有模板? 钟洁玲:当然手写,因为与每个人处得不一样。如果他们要你帮忙打听什么事或者问候什么人,我会在信里向他们汇报。没有固定模板,都是根据见面的具体细节回复,写信很用心的。 申霞艳:那你当时有在他们家吃过东西吗?我记得夏天去的史铁生家,喝过豆沙,吃过冰棍。 钟洁玲:吃过的。在张承志家里我第一次见识那种烤面包机,烤一块,抹上果酱吃,吃上几块就当是午餐。他是穆斯林,有很多禁忌。20世纪80年代大家都穷,和现在完全没法比,那时大家都没有上馆子的习惯。我记得到南京组稿时,周梅森、梅汝恺、叶兆言等作家,都是在家里做一桌子菜招待我们的。有次到周梅森家里,他让太太整了一桌子菜,我记得有一道蒸鲫鱼。总之都很热情。 申霞艳:那这些作家有给你回信吗? 钟洁玲:大部分都有。我对张承志这样的大家不敢抱希望,后来收到他的信,挺惊讶的。他让我不必再去信,他说:“你不要催我,有稿件自然通知你。”我心想,不催能行吗?多少眼看就要到手边的稿子都“跑”掉了,何况你这种还在腹中的,谁知道半路会杀出多少个程咬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