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一年九月,《中国新文学史稿(上册)》由开明书店出版,十二月即印第二版,两版印数总计为八千册(第一版印五千册,第二版印三千册)。此书为王瑶在清华大学中文系讲授《中国新文学史》课程的讲义稿,“两年以来,随教随写,粗成现在规模”。①王瑶声称,此书严格按照一九五○年五月教育部召集的全国高等教育会议通过的《高等学校文法两学院各系课程草案》中有关《中国新文学史》课程的规定进行撰写:“运用新观点,新方法,讲述自五四时代到现在的中国新文学的发展史,着重在各阶段的文艺思想斗争和其发展状况,以及散文,诗歌,小说等著名作家和作品的评述”。《中国新文学史稿》印刷之前(指的应为初版本),王瑶曾得到清华大学中文系同事李广田、吕叔湘、吴组缃、余冠英等先生的鼓励和帮助,还在《进步青年》先期刊发过部分章节,这些章节包括《新文学史是新民主主义革命史的一部分》《从革命文学论争到“左联”成立》等。不过,《中国新文学史稿(上册)》出版后,王瑶“不断听到来自各方面的批评”。② 一九五二年一月,全国文艺界、京津高等教育界开展思想改造运动的过程中,王瑶本人受到很大的“冲击”,撇开思想问题方面的复杂性不论,一个重要的原因也在于《中国新文学史稿(上册)》这部著作,“新文学史班上我讲新月派和现代派的诗的时候,虽然批判了那些内容,但又肯定了在技巧上有一定的成就”,③进而对他自己的思想观念做出反省,“作者的思想水平和文艺修养太不够,没有能力做这样一件比较重大的工作;但根本上实在是一个思想改造问题,我痛感到如果不认真彻底地改造自己,是什么工作也做不好的”④。八月三十日,出版总署召开座谈会,试图纠正王瑶的“非马克思主义”观点,叶圣陶主持会议,参加会议的人包括:吴组缃、李何林、孙伏园、林庚、李广田、臧克家、钟敬文、黄药眠、孟超、蔡仪、杨晦、袁水拍、王淑明、傅彬然、金灿然、王次青、唐达成。当天的日记中,叶圣陶这样写道谢: 此书为大学所通用,所述又为至关重要之文学,故特取为批评之对象。……综合诸人之见,大致谓此书立场观点不稳,编撰方法失当,为参考资料尚可,实不合称文学史。此事本未宜以个人之力成之,而王搜辑颇勤,成书甚快,以致种种失误。⑤ 从与朱自清、闻一多的亲密关系上来说,叶圣陶也会保护朱自清、闻一多的这个年轻且有为的学生。叶圣陶所说的“此事本未宜以个人之力成之”,可说抓住了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的“要害”,新文学史的撰写不是一个人的“名山事业”。而《中国新文学史稿》作为“大学所通用”的著作,其谨慎的程度甚为关键。王瑶受到的压力着实不小,曾有“王瑶要求专业,做不了灵魂师”的传言。⑥与《中国新文学史稿(上册)》的出版时间最密切的信件,应该是一九五一年九月之后王瑶与他人的通信,或许我们能够从中看出部分端倪。 一、王瑶致叔度信件的真正写作时间 翻检二○○一年河北教育出版社八卷本《王瑶全集》,第八卷的书信选中,收录了一九五一年五月八日王瑶给“叔度同志”的一封信。王瑶在信件中谈的内容,正是有关《中国新文学史稿》的相关问题。其实,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起有关中国现代文学学科的建构过程来看,此信的文学史料价值、现代思想史价值倒是值得重视的。这里先对此信做抄录,全文如下: 叔度同志: 来函敬悉。关于中国新文学史的教学问题,今年暑假高教部将在北京召集会议讨论,并订出“教学大纲”,届时各大学讲授本课的教师将皆来出席,想来定能有机会向您当面聆益。 谢谢您对拙著的关心。所提供的意见也对我帮助很大。其中有我也考虑到的,略说明我的意见如下: 1.《老张的哲学》就作为文学研究会丛书论,恐尚略迟,合在一起叙述比较方便,因为此书并不高明。 2.湖畔诗人拙作中略有所述。 3.李辉英原曾有所叙述,今已删。(政治上有问题)。 4.艾青《吴满有》是因为所写的人物发生了问题,我曾问过艾青同志,他不主张讲。 其余的有的是我根本没有看见过,或找不到,有的是故意省去了。您所提的《中国青年》我就没有找到,后来在张毕来同志的文章中才知道的(见《中国新文学史研究》)。承惠寄赠您辑的《中国青年革命文学论集》一册,敬此致谢。您的许多意见、材料和您将要送给我的书,无疑对我的工作将有很大帮助。 我工作的地方是北大中文系,与北大文学研究所是两个单位。文学研究所中没有现代文学组,由陈涌同志负责,另外还有几个刚毕业的见习研究员(助教),这一组成立后不久,他们目前的工作计划是研究重要作家的作品,首先进行的是下列八人:1.鲁迅2.瞿秋白3.郭沫若4.茅盾5.丁玲6.巴金7.老舍8.赵树理。这个工作才刚刚开始,以后当然是可能增添研究人员和进行比较深入的研究的,但目前还谈不到(文学研究所中的同志不参加教学工作)。 耑此,即颂 王瑶 五月八日 此信列为书信选第二封信。在《王瑶全集》整理者看来,它是王瑶一九五一年五月八日写给“叔度同志”的信。从信件的相关细节来看,这封信的时间标注显然出了错,理由来源于几个方面: 其一,正如前面所指出的,《中国新文学史稿(上册)》的初版时间为一九五一年九月,第二版的出版时间为一九五一年十一月。也就是说,写信者“叔度同志”不可能在一九五一年五月八日之前就看到了《中国新文学史稿(上册)》这部书籍。按照常识来推算,至少此信应该在一九五一年以后的某年五月八日写成,而不会是一九五一年五月八日这天所写。